偏殿内，悲恸的哭声如连绵不绝的雨丝，密密匝匝地缠绕着每一寸角落。梁柱间悬着的宫灯在呜咽声中轻轻摇晃，烛火将众人垂泪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恍若一幅浸满哀伤的水墨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悲戚中，尉迟恭那铁塔般的身影缓缓立起。他素来洪亮的嗓音此刻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沙哑，却字字如夯锤般砸在人心上：“陛下，娘娘虽已长眠，可若见您这般失魂落魄，九泉之下也难安心。”他粗粝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臣等愿为陛下分忧解难，共渡此劫。可陛下是天下人的主心骨，这万里江山还等着您擎起，万万不能就此消沉啊！”那沙哑的声线里裹着的坚定，竟让周遭的哭声都暂歇了片刻。
魏征紧随其后躬身拱手，青灰色的朝服因他前倾的动作绷紧了褶皱：“陛下，国不可一日无主，天下社稷更需您定鼎乾坤。娘娘生前聪慧通透，最是顾全大局，若泉下有知，定然盼着您以江山为重，莫要因一己之悲延误了国事。”他的语气如寒冬里的青松，严肃中藏着恳切，目光沉沉地望着床榻旁那个失了魂的身影。
可李世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全然听不进半分劝言。他僵坐在罗月床前的锦凳上，玄色龙纹常服的袖口沾着泪痕，目光痴痴地胶着在榻上那人苍白的面容上。她平日里含笑的眉眼此刻紧闭，唇角那抹惯有的温柔也凝作了冰冷的弧度，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刻便会睁开眼唤他一声“陛下”。整个偏殿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榻上那抹日渐失去温度的身影。
“娘娘——”佩儿与福儿扑在床沿，锦缎裙摆被泪水浸得透湿。佩儿的哭声像是被揉碎的玉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您素日里待奴婢们如亲姐妹，事事念着奴婢们……这般菩萨心肠，老天怎就容不下您啊！”福儿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只能死死攥着罗月垂落在榻边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周遭的宫女太监们也跟着泣不成声，细碎的呜咽在殿内织成一张悲戚的网。“上次奴婢染了风寒，是娘娘亲自命太医来看，还赏了上好的人参……”“娘娘总说我们也是爹娘生养的，从不让我们行那些苛责的规矩……”那些细碎的往事，此刻都成了扎心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着每个人的泪腺。
皇后用素白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凤钗上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水光。她转向众人时，声音已平复了些许：“诸位大人，陛下此刻悲痛难禁，不如先着手安排妹妹的后事吧。”她的目光扫过殿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务必按最高规格操办，不能有半分差池，总要让妹妹走得安宁体面。”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正要转身吩咐宫人备办，却被一声暴喝惊得定在原地。
“都给朕停下！”李世民猛地从锦凳上弹起，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盏带得摔落在地，“哐当”一声碎裂在金砖上，惊得众人皆是一哆嗦。他赤红着双眼，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指着榻上的罗月嘶吼道：“月儿还在！她只是睡着了！谁敢再说她走了，朕诛他九族！”
殿内霎时死寂，连落针都能听见声响。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言语，只能任由那骇人的怒气在空气中翻涌。
罗成捂着胸口，强忍着喉间的哽咽，上前一步：“陛下，月儿……月儿确实去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臣知道您痛，臣的心也像被油煎着，可这事实……终究是改不了的啊。”他望着李世民，眼中满是同病相怜的无奈。
“朕不信！”李世民猛地转头瞪向他，龙目圆睁，“朕的月儿怎么会走？她活着…”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狂风大作，卷着呜呜的声响撞在窗棂上。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太极宫上空不知何时已被墨色的阴云笼罩，云层翻涌间，一道闪电如银蛇般劈开天幕，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转瞬间便成了瓢泼之势，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逝去的生命恸哭。
秦叔宝转头望着那反常的天象，不由得长叹一声：“眼下离立春还有半月，竟下起这般暴雨，还伴着雷鸣……”他声音里满是感慨，“想来是月儿一生行善，连老天都动了恻隐之心，这是在为她垂泪啊。”
雨声中，李世民的哭声愈发悲怆。床边，紧紧握住罗月冰冷的手，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手背上：“月儿，你醒醒……朕不能没有你啊。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朕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偏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李世民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忽然，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就在这短暂的光亮中，李世民猛地瞪大了眼睛——罗月那紧蹙的眉头，竟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太医！”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嘶吼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快！快给娘娘把脉！她动了！她有反应了！”
前掌院太医慌忙从人群中挤出来，手一抖，药箱差点掉在地上。他定了定神，颤抖着手指搭上罗月的腕脉，屏气凝神地诊了片刻，忽然老泪纵横，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陛下！娘娘……娘娘脉息虽弱，却有了起伏！是陛下的真情感动了上苍，娘娘尚有一线生机啊！”
“快！”李世民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太医的胳膊，“所有人都给朕听着，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娘娘！谁敢有半分懈怠，朕斩了他！”
程咬金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热，忍不住捶了下大腿：“好！好啊！这真是老天开眼，小月儿有救了！”他那粗犷的嗓门在此时听来，竟格外让人安心。
长孙无忌也连忙上前扶住李世民：“陛下莫急，让太医们仔细诊治，定能让娘娘转危为安。”
众太医不敢耽搁，纷纷围上前去。有的重新诊脉，有的翻开罗月的眼睑查看，有的则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专注与紧张。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窗外的风雨声似乎都小了几分。
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时，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从罗月唇间溢出。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却清晰地钻进了李世民的耳朵里。他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急切地喊道：“听见了吗？她出声了！太医，快！一定要治好她！”
掌院太医再次搭脉，片刻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喜色，声音都在发颤：“陛下！娘娘脉搏稳了！身子也有了温度，方才出的这一身汗，正是退烧的好兆头啊！”他激动地捋着胡须，“娘娘活过来了！真是天佑大唐，陛下洪福，娘娘福泽深厚！只是……”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娘娘此次受损极重，气血大亏，胞宫更是伤得不轻。日后需用上等药材慢慢滋补，饮食作息都要万分谨慎，切不可再劳心受寒。臣等定当竭尽所能，为娘娘调理身体，务必让她恢复如初！为娘娘保驾护航…”
李世民这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佩儿和福儿连忙取来干净的中衣和床褥，轻手轻脚地为罗月更换，生怕弄疼了她。李世民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刻进骨子里。
“恭喜陛下，娘娘吉人天相！”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纷纷拱手道贺。
皇后也吩咐宫女：“快去炖一盅燕窝雪莲汤来，等妹妹醒了好用。”又亲自端了碗刚熬好的鸡汤走到李世民面前，柔声劝道：“陛下，您已有一日未曾进食了，这鸡汤还热着，多少喝些，才能有力气守着妹妹。”
李世民摇摇头，目光依旧没离开罗月：“朕吃不下去，月儿还没脱离危险，朕哪有心思吃东西。”
“陛下，您的身子是国之根本啊。”皇后将汤碗往他面前递了递，“若是您累垮了，这后宫、这朝堂该怎么办？妹妹醒了，也定然不愿见您这般憔悴。”
长孙无忌也上前劝道：“陛下，皇后娘娘说得是。您先保重身体，娘娘这边有臣等照看，万无一失。”
徐茂公亦附和：“是啊陛下，补充些体力，才能更好地陪娘娘熬过这调养期。”
李世民望着众人恳切的目光，又看了看皇后手中冒着热气的鸡汤，终是接了过来：“罢了，朕喝几口便是，莫要让你们都跟着忧心。”说着接过皇后手中鸡汤仰头喝了几口。
殿内太医们还在研究药方，宫女们也都在床榻边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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