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载六人的小面包车在泥泞的山路间颠簸地行驶着。陈崖鹤的屁股隔着软垫被震得一抖一抖的。窗外是茂密的树林，偶尔会有树枝擦过车窗玻璃发出敲打声。在过快的车速中，树木的绿意仿若一笔层叠着不同深浅的颜料，在由车窗构成的画布上，绘出波浪的形状。整个小面包车都被包裹在树木里，像是一只陷进绿色海洋的棉花虫，咕嘟咕嘟地被波浪托举着前进。
陈崖鹤拿手在车窗上一抹，指腹间都好似沾上了山林里的绿意。开车的司机是这次陈崖鹤他们小组请的向导。车上的其他四个人都是陈崖鹤的小组成员，反正大家都要在这个山村取材，倒不如一起组团去。
唐玉宣拨了一下额头湿漉漉的头发，抱怨道：“什么鬼天气？而且这里的路怎么这么颠啊？快把我的早饭都颠出来了。”
“安啦安啦，这路还算好的，我上次去的那个村子，连车开的路都没有，我是和当时的组员一起从山背爬进村里去的。说起来，我还是蛮期待这次探索的。”乔云一边说，一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
陈崖鹤没有加入聊天，他正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不知道为什么，从决定要到这个山村开始，他就开始不断地做有关小时候的梦，总是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池塘里，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话。具体的他倒是记不清了，梦总是模糊易散的。
陈崖鹤问过阿嬷，阿嬷说他小时候有段时间被魇住了，总是要往外跑，关都关不住，然后不知怎么发了高烧，就算身体烧得发烫还要往外跑。阿嬷说，他那时候被山背面的东西给勾了魂，花重金请了隔壁村子里很有名的大巫，给他做了法事才好了一点点。然后，阿嬷就带着他搬到了镇子上去，因为大巫让他们远离村子，不然那个勾了他魂的东西就会找上门来，把他吃掉。
但是陈崖鹤自己对此却是记不清了，那太久了，那还是他没上学的时候，他离开村子很久了。陈崖鹤在镇子上读完小学之后，阿嬷就带他搬到了城里生活，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回过村子。陈崖鹤是根本不记得那个村子在哪里，阿嬷对此闭口不提。
“滴答”雨点贴着车窗划了过去，滴滴答答的雨点打在雨刮器上，撞开一圈圈涟漪。雨声拉回了陈崖鹤的思绪，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鬼扯，世上哪有什么妖怪，那大巫肯定也是骗钱的，幸好他们搬离了那个闭塞的山村，不然他可能会喝掺了香灰的水。想想陈崖鹤就感觉脊椎一阵发麻。
“诶，陈哥，你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刘宇就坐在陈崖鹤的背后，此时他凑过来问道，“就是那个活人祭祀的事情？”这话一出，车内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到了一起，都看着陈崖鹤。
“你们这些伢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咯？活祭怎么可能是用活人？那都是我奶奶辈的事情了，现在哪里会用活人祭祀？”开车的向导插入了这个话题。向导是一个中年男人，肤色黢黑，牙齿白得发亮，他不抽烟，就爱喝茶。他的茶杯就放在手动挡旁边。
乔云的眼睛在小组成员的脸上转了一圈，他们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向导的汉语这么好。乔云笑了一下，说：“哎呀，我们也是好奇。毕竟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祭祀来的，关于「库雅」的祭祀。”
向导李锐也跟着笑了一下，说：“确实。我们村子最近要搞旅游业，就是用这个做宣传。不过这个库雅不是祭祀的名字，「库雅」是巫语里面的一个词汇，类似于汉语里「妻子、主母」的意思。好像是什么……扎卡库，和花朝节很像，村里的年轻男女都会在这个时候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是很热闹的节日。”
唐玉宣说：“看来我们此行一定会很热闹。我早就对这个村子很感兴趣，听说你们村里的不少人都善蛊，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她倒是不信巫蛊之术是真的。
刚刚还呲着大牙，一脸和善的向导李锐，此时突然变了脸色，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是我要奉劝你们外族人的地方，千万不要质疑巫蛊之术。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得罪圣女，还有……还有「它」……”
“圣女？”靠着窗户走神的陈崖鹤此时也来了兴趣，或许苗疆圣女也可以做素材加入进他的论文里。
李锐严肃地说：“圣女就是大巫最信任的助手，下一任大巫的人选就在我们这十几个村寨里面选。圣女的巫蛊之术非常厉害，她就是我们的神。你们这些外乡人，千万不要冒犯她，以免触怒神威。”
吴辉月无语地翻了一个大白眼，她才不信这个，这个向导真是有够神神叨叨的。陈崖鹤，刘宇，唐玉宣和乔云自然也是不信的，哪有那么玄。
陈崖鹤倒是对这个向导话语里的另一个地方感兴趣，“你说的它？是指什么？”
李锐看了陈崖鹤一眼，接着看了眼车窗外，就好像山林里藏着什么吃人怪兽那般。李锐几次想开口，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说，“千万不要得罪它，最好离它远一点，那不是我们能够谈论的。”李锐警告的眼神从车头的后视镜里显现出来。但却没有几人放在心上，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都觉得这个向导太迷信了。
小面包车一路颠簸，歪歪扭扭地开到了村子门口。
“我只能带你们在村子外围参观，村子里面更深一点的地方，那里住的人还不会说汉语，不喜欢外族人，你们最好不要去。”李锐扶着车门说。
陈崖鹤几人下了车，跟着李锐走进了村子。村子里面静悄悄的，廉价彩色的旅游海报贴得到处都是。陈崖鹤发现村子里在外走动的人很少，零星有几个小孩在玩，基本上没有男孩。
一个女孩站在离陈崖鹤比较近的树底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崖鹤。小女孩看起来很可爱，陈崖鹤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掏了一把水果糖出来。
陈崖鹤说：“回答一点哥哥的问题，哥哥就把糖给你吃好不好呀？”
小女孩没有动，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陈崖鹤。李锐连忙走过来，眼疾手快地把陈崖鹤手里的糖拍掉了，“别给村里的小孩糖！「它」会过来！「它」会带走吃糖的小孩！”李锐拍掉陈崖鹤手里的糖之后就警惕地四处望，脸上写满了对「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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