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山门常年被云海裹着,像块浮在天上的碧玉。三月初三这日,云海却被剑鸣声劈得零碎——今日是宗门入门考核的最后一关,试剑台旁站满了翘首的弟子,连负责考核的长老都难得地亲临,唯独本该站在主考官位的满玦,此刻正倚在台边的老松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片松针。
他穿一身月白弟子服,墨发只束了根简单的玉簪,侧脸线条清隽得像被雪水浸过的竹。旁人都道满师兄是青云宗百年难遇的天才,十六岁筑基,二十岁便接了暗卫统领的差事,可只有满玦自己知道,方才握剑时,指尖又麻了一瞬,像有细冰碴子顺着经脉往骨缝里钻。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拢进袖管,抬眼时,目光恰好落在试剑台东侧的石阶上。
一个穿杏色锦袍的少年正跌跌撞撞往上跑,怀里的剑穗晃得厉害,连束发的银冠都歪了,露出截白皙的脖颈。少年跑得太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摔下石阶——那石阶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寻常修士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废了灵根。
周围的弟子发出一阵低呼,却没人敢贸然上前——考核期间,擅自干扰者会被直接取消资格。满玦几乎是凭着本能掠了过去,指尖刚碰到少年的后领,就觉出对方身上的灵力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他手腕微沉,将人稳稳拉回来时,还顺势替少年捋顺了翻涌的灵力,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多谢……多谢师兄!”少年惊魂未定地抬头,一双杏眼亮得惊人,眼尾还沾着点因急刹泛起的红。他看清满玦的脸时,眼睛瞪得更大了些,“您、您是满玦师兄?我听父亲说过您!说您是青云宗最厉害的修士!”
满玦收回手,指尖的麻意还没散,他只淡淡颔首:“沈钰?沈家的小公子?”
这话让沈钰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连带着腰间的玉佩都跟着晃:“师兄认识我?”他出身修仙世家沈家,这次是瞒着父亲偷跑出来参加考核的,本以为没人会认得他,没想到竟被满玦一口叫出名字。
“去年宗门宴,沈宗主带过你。”满玦的声音很轻,像云絮落在耳边,“你的灵力底子不错,就是太急了,刚引气入体没多久,就敢用灵力催着赶路?”他说着,目光扫过沈钰怀里的剑——那是柄上好的青钢剑,剑鞘上刻着沈家的云纹,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可握剑的手却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
沈钰的脸瞬间红了,挠了挠头:“我怕赶不上最后一关……听说满师兄是主考官,我想让您看看我的剑招。”他说着,还真就拔出剑,摆出个起手式,可灵力刚运转,剑身在手里晃了晃,差点脱手。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沈钰的耳朵更红了,正想把剑收回去,手腕却被满玦轻轻按住。满玦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落在他手背上时,竟让他乱跳的灵力瞬间稳了些。
“引气入体后,灵力该像水流过石缝,不是硬冲。”满玦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很近,“你试试将灵力聚在剑尖,别散在剑身,慢慢来。”
沈钰屏住呼吸,照着他说的做。果然,原本躁动的灵力像是找到了出口,顺着手臂涌向剑尖,剑身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他惊喜地抬头,刚想道谢,却见满玦已经收回了手,正转身往主考官的位置走,月白的衣摆扫过石阶,带起片松针。
“好好考。”满玦没回头,只留下三个字,风吹过来时,还带着点松枝的清苦。
沈钰握着剑,望着满玦的背影,心跳得比刚才跑台阶时还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留着满玦指尖的温度,连刚才差点摔下去的后怕,都被这股暖意冲得淡了。
考核很快开始,沈钰凭着满玦指点的技巧,竟顺利通过了最后一关。他攥着刚拿到的入门令牌,兴冲冲地往满玦的住处跑,想再道谢,却在院门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是负责宗门药圃的李长老,正从满玦的院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药瓶,脸上带着点说不清的神色。
沈钰没敢上前,只躲在树后,看着李长老走远。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满玦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很轻,却像是咳在石头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涩。
他刚想推门,就见满玦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空了的瓷杯,指尖泛着点不正常的白。满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树这边看来,沈钰吓得赶紧躲回去,等他再探出头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只有风吹过竹帘,留下一串轻轻的晃动声。
沈钰站在树后,手里的令牌硌得掌心有点疼。他想起刚才满玦指尖的微凉,想起那声压抑的咳嗽,还有李长老手里的黑色药瓶——满师兄,是不是不舒服?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进去,只是将自己带的一块暖玉悄悄放在了院门口。那是母亲临走前给的,说能温养经脉,或许……能帮到满师兄。
做完这一切,沈钰才攥着令牌离开,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院门。云海又开始聚拢,将青云宗的屋檐裹在里面,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秘密。他不知道,这日的初见,这枚悄悄放下的暖玉,会在日后的岁月里,成为缠绕两人命运的线,一端系着云深不知处的温柔,一端牵着万丈深渊的寒凉。
而此刻的满玦,正站在窗边,看着沈钰跑远的背影,指尖的麻意又涌了上来。他走到院门口,捡起那块带着体温的暖玉,玉上的纹路硌着指尖,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寒意。他捏着暖玉,望向云海深处,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沈家的小公子,倒真是块纯粹的璞玉。
只是他没料到,这璞玉般的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陪着他一起跌进命运的泥沼;更没料到,自己此刻握着的暖玉,会成为日后唯一能证明“背叛”是谎言的证据。云海翻涌间,满玦将暖玉收进袖管,指尖的微凉与玉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早已写好的宿命,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