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短篇—意识流
我所抓住的最后一个救命稻草,是压死骆驼的稻草,我所抓住的圆柱状物和我一起坠落,那东西,竟是我的脖颈。
或者说,我所抓住的救命方法是杀害自己。
——《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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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他像乌鸦般张开翅膀,将我搂护在怀里。
黑压压的天空如沉重的石块般压制在我的胸脯上,我从床铺上起身,走到阳台的护栏后,扶住它,感受铝管的冰凉透进血管,流满全身。
冷风扑面,云彩突然动了,放出一丁点天蓝,又给捉了回去。
我这才意识到,并不是灰色的云铺满了天空。
怎么会有这么多群的乌鸦像大雁样迁徙呢?
它们排在天空上滑翔,整齐划一,扇动翅膀露出明亮又将其遮挡,壮观的同时又让人感到不安。
“乌鸦啊......象征不详......我们村里的居民常受到它们的袭击......”保姆秦妈暗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后背发凉,尽量缓慢地向后移动,希望不被它们发现,尽管我清楚我们的距离很远。
乌鸦逐渐放出天空,黑色也越来越深。
它们在降落!
因为我渐渐清楚地看到那乌鸦黑豆似的眼睛,我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它们接近我的窗户,我听见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片黑暗,预想中的痛苦没有落在身上,柔软的物体包裹了后背,手底下也是一片柔软的布料。
我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原来是梦吗?
我撑着床坐起身子,窗外天空蔚蓝,我莫名有些遗憾。
敲门声响起,主治医生走了进来,他......好像姓威,此时端着早餐和一杯水,餐巾纸上放着两粒药物,我很厌恶它们,也非常讨厌这个主治医生。
吃过药物后我总会感到昏沉,听医生说,这只是普通的安眠药。
可有时醒来,身上还会多出几处青紫皮肤或干涸血迹。
吃药,吃药,吃药,日复一日的吃药,我明明没有生病,他却总叫我乖乖吃药!
最后吃一次,下次......就骗他吃了。
真想离开这个世界,那就不用无休止地吃药、闭眼、睡觉、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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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梦了,还是早上的那个梦。
不过,有些不同的是,乌鸦攻过来了。喙部戳得我生疼。
不想吃药了,每次有着药效的梦都是如此糟糕。中午就偷着丢掉药物吧。
熟悉的三下敲门声,威医生又走进来,像早晨那样端着食物、水和药。
缓慢的心脏跳动的声逐渐加快,我祥装吞咽药物,实则将它收回手心。
威医生出去了,似乎没发现我的小动作。
这次......不会做糟糕的梦了吧?
明明那些乌鸦看着都那么温顺,为什么要啄我呢?
为什么呢?
我又闭上眼睛,视野回归黑暗。
之前的我除了睡觉、吃药,似乎也曾像别人一样上学,现在……现在为什么失去读书资格了?
我想不起来,模糊的记忆连带着头也跳动着发疼。
不知道为何,记忆中的学校绕着一层寒冷的冰霜,教室和人也都环着冷气,我伸出去触碰的指尖,瞬间结霜;但是,图书馆周围开着鲜花,暖阳洒下,踏进去的脚瞬间被温暖包裹。
真想再去一次那里啊。
一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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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模糊、昏暗。
喘不上气,脖子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收缩。
我全身处于一种失重的感觉,只好用双手死死捏住随便的什么东西,重力全压在了上面。
肺部的氧气体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要......死了吗?
我还这么年轻呢……
还没考上晨哥的大学呢……
就这么死了吗……
对不起啊......我真没用……
我的意识越来越淡,呼吸越来越稀薄,身体却没有抗拒气体的散失。
谁想让我死啊?
最后的意识,突响木板破裂声,也许是幻听吧。
晨哥是谁啊?我为什么要读他的大学啊?
恍惚之间,好像喊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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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醒了。
余晖的红色映进窗子。
威医生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我的脖子接受住他灼热的目光。
我的脖颈怎么了吗?
他不语,愤怒似乎顺着视线喷在脖子上,蔓延到全身各处。
我刚坐起身子,便被他掐着下巴上抬,他的视线游走。
电视机柜上多了个乌鸦玩偶,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的?是谁送的?
他还在看我的脖子,呼吸呼在脖子上,手指无意地擦过皮肤,有些痒,还有点痛。
你脖子的淤青......解梓,你为什么不听话?
什么淤青?我不懂,我明明只是梦到窒息,那不可能是现实。
我胡乱编了个谎,什么摔倒了的,想着糊弄过去。威医生锐利的眼睛扫过我的脸,我猜他没信。
威医生出去了,我试着按了按刚才他摸过的地方,疼,确实很疼,难道我睡觉时真的磕到什么上面了吗?
我视线落到之处皆是柔软,墙壁也是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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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群越飞越低,某只向我飞来,它落在栏杆上,站稳,喙部就要靠近我。我猛地捂住脖子,有些后怕。
它开了开喙,用头部蹭我的手背。
鸟类羽毛蹭着皮肤,原来这是这么的柔软。
我松开了手,放下戒备,它叫了两声,听起来像是鸭子。
我看着它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又轻轻碰了碰我的脖子。
有点疼,但可以忍受。
乌鸦也可以这么温柔?
嗯,谢谢你哦,乌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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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威医生换了药物,傍晚我出房间时听到母亲在隔壁说这次的药效大。
不论药效大不大,都一样难以下咽,淀粉包裹的药粉永远是苦涩的,还是晨哥给的糖好吃。
等下,晨哥是谁?
这几天意识里出现这个名字的次数多了起来,零碎的学生时期记忆也开始断断续续地插入脑中。
说实话,记起从前的事情挺痛苦的,毕竟你不能选择你想要想起的内容。
以前在高中没什么人搭理我,也难怪环绕着破不开的冷雾。
[晨哥,我快撑不住了。
救救我!]
零碎的记忆里,这段话不断出现,我为什么会撑不住?晨哥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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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起床,躺着看窗外的天空,乌鸦群再一次降落,进入我屋子的乌鸦还是那一只,它落在我胸脯上,轻轻用爪子踩了踩,又亲昵地蹭蹭我的面颊。
我抚摸了它,真软。
外面的天好冷,不能冻着我们。我起身搂住它,将被子拉上,盖住我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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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鲜血啊流啊流。
为什么胳膊上会有这么多划痕,为什么地上的刀片上会有血,为什么梦中的乌鸦最后抛下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
是我伤害它了吗?这么多血,是不是我把它杀了,这么多划痕是不是它挣扎时留下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想伤害你的,只要你别丢下我!
我,我乖乖地吃药,治病,那我就和其他人一样了,你,你别丢下我,拜托,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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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门又被撞开了,
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我感受着手上的红色传来的刺激,地上什么东西因为灯的打开将光刺入我的眼睛。大脑转动不起来,记忆里总是模糊不清的身影忽然清晰起来。
我抬头看向冲进来的威医生和在他身后满面担忧的我的父母。
脑海中的背影慢慢拿转过了脸,与威医生的脸重合在一起……
晨哥长大了原来是这样的啊,真好看,褪去了些许少年人的生涩,多了些成年人的稳重。
肯定吸引了不少小姑娘!
哦,对了,他和女孩交往了,他不要我了。
我扯了扯嘴角,感觉到面部的僵硬。
记忆如海水压入我的肺部,灌入我的脑中。
喘不上气。
微小的风吹过我裸露的皮肤,随后是迅速放大的三张脸:威晨,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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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像黑了。
又是白色的天花板。
我最熟悉的东西,每次醒来都只有它在等待我。
两只胳膊被什么东西紧缠着,还疼,真不舒服。
梦中的乌鸦先生不见了,果然是我杀死了它吧,只有一片黑暗在我身边,我一直在坠落,坠落。
真可怕。
门又开了,我闭上眼想要装睡,却被对方发现了。
是威晨,他的手真凉,身上也散着冷意,刚从室外进来的吗?
他在说话,解释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那个女孩是谁?我听见我开口询问。
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他这么回答。
噢,我会去参加婚礼的。我好像是想要这么说,但开口到一半便被他打住了。
头部两边的毯子微微下陷,柔软贴在我的唇上,我忍不住睁眼,威晨放大几倍的脸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他眼中充斥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我看不懂。
果然长得好看,怪不得会讨人喜欢。
我感到我抬起胳膊推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先一步松开了我,怒意飘在了空中。
我会祝福他的,他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的,我说了那只是相亲对象。他用似乎压抑着但也足够叫醒我的音量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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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睡觉的时候会很热,现在不是夏天,也没有睡觉,却还是很热,为什么?
我仰面看着蹙着眉有些急躁的威晨。
也许是因为你要和我睡觉了。他愣了下,有些苦涩的话被他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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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像梵谷的《星月夜》一样动荡,却没有它的不安,只是模模糊糊地动啊动,时不时还有什么东西滑出眼眶,从皮肤上滑落。
晨哥是喜欢我的?真不敢相信,明明我没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
我真抱歉,没有女生细致娇嫩的皮肤,没有她们柔软的头发,腰也没她们的细软,还有病。
突然想起刚上学时,我偷听过父母讨论我的精神科病例的谈话。
难怪学校是冷的,人也是冷的。
但晨哥是热的,以前是,现在也是,和我一样热得发烫。
我们连接在一起,我能感到热量在随着动作产生又散失,无限循环。
和晨哥在一起好温暖。
不想离开了。
我果然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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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没摸到身边有什么。
果然又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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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柜上的玩偶还在,是个小家伙。
好想见见晨哥。
原来我们家楼梯这么长,怎么还没有到尽头。
我看到晨哥在和我的父母交谈,在说什么?
有点冷,我没穿睡衣吗?
算了,马上能走到了,冻一会没事。
晨哥转头了,看到我了,落在身上的目光又带着灼热。
母亲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被父亲搀扶回了卧室。
我身上有什么吗?哦,有些红点儿,昨天没关窗吗?
我感到我被温和柔软包裹了,晨哥宽大的肩膀比我高了一点。
嗯,喜欢的,一辈子都喜欢。
我被搂住,又被抱着上了楼。
我这才意识到我干了什么。我问他。
“你......喜欢我吗?”
梦里的乌鸦先生也许并没有离开。
死掉的,也许是我的懦弱与对自己的厌恶。
我感受着他全身的温暖,听着他匀速的心跳声。安心,扩散在空中,代替以往的寒冷、恐慌。
晨哥好像乌鸦先生啊,用拥抱,用羽毛和喙部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