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桎梏
太宰治回到了宫殿,他继续打开那本书,搜索着之前标记的那页。“啊!在这。”他正准备投入其中,殿内却飘来一阵雾气。太宰治轻轻啧了一声,头向右边的浓雾扭道:“走吧。”起身后又加上一句,“你可真奇怪。”
尽管中原中也紧跟着朦胧中飘然的发丝,但在浸没中还是丢失了方向。他在这迷雾中停泊驻望,恍惚怀疑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幸运。
他真的是幸运的吗?
他看见了地上的玫瑰,奇怪,地上为什么会有玫瑰。啊,是玫瑰的影子。影子?宫殿里为什么会有玫瑰的影子,他想到。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这玫瑰的影子里稍坐片刻,玫瑰是美丽的事物,任何人都有向往的权利,就算是他这种凡人也不例外。
一条锁链突然缠住了他,身体顿时变得沉重,他拼命去挣开这双枷锁,他要玫瑰,他渴望感受玫瑰的震撼。为什么阻拦他?把美占为己有又有什么错?
“中也,你还有两个遗愿。”
他心中突然泛起不知何处夜晚的一朵棕色玫瑰,凋零着立在一片园地。远处的黎明此刻只如一堵刷白的土墙。回过神来,鼻中玫瑰的香气仍徘徊不去。他看见他的手腕被太宰治拉住,而他屈膝微蹲,正准备跪下。
啊,他大概被救了。
不知何时他们的面前又跪着一个中年女人,“中也原来是想看我‘怜悯’你吗?”太宰治勾起嘴角,他的表情太过伪装,反而让中原中也看不懂他。
“这是什么雾?”
“能让人得到原谅。”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太宰治也无意多说。
他只是按照同一套誓词,再次在最后女人被化成了花,这次是一朵奶油色的水仙花。
“跟我去种花吗?”
05 瞳朦
今天“怜悯”的人数似乎有些太多了,真是可笑,那所谓神无私的爱给了太多人也就变得有限了。于是他躺倒在椅子上,手里依旧还是那本破旧的书。
他回想了一会,然后翻到最后看到的那页:让热爱玫瑰的人睁眼看着它衰败腐烂。
“什么是爱?”太宰治问中也。
“不知道。”中原中也不假思索回答道。
太宰治有些被气笑了,他好笑地告诉中也,不好好回答神明的问题就会被吃掉。
中原中也说,爱就是你不吃我也不会明白的东西。
太宰治又问他,为什么没有人被吃掉后变成玫瑰。他回答说,大概没人会爱神,正如神不会爱人。
“你还有两个遗愿,想好了吗?”
“我想听你的故事。”
太宰治笑的很开心,这次大概是真心的。
“哈哈,你真的很奇怪。”
“我觉得你比我奇怪。”
太宰治耸了耸肩,合上书本抱在手上。
06 尘鞅
其实我很想死。
我知道我是神,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死。
神不可以虚伪,不可以软弱,神不可以感到伤心,不可以感到高兴,神不可以有谎言,不可以有背叛。神不能是谬误。
神只可以被期待,只可以被赋予意义,神是永恒的庇护,是正面的倾泻,神是幸福的象征,是正义的一方。神只能是真理。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的“怜悯”救了无数人。那当然是救,种种原因杀死了他们,但毫无疑问都是一种痛苦,而在神的面前,痛苦之上则是一种恩典。
人们渴求我的原谅。毕竟神是无私的。
我知道,人是自私的,所以人们把这种另类的情感归结为神这一虚假的意象上,企图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丑恶。所以说他们是自私的,擅自把“完美”来加以定义束缚神明,这就像是一面墙壁上的可怕裂缝,一个击点便一无所有;或者也可以说人们是愚蠢的,明明站在统治的道德制高点的现实却依旧执着于追捧缥缈的神秘。
于是我终于意识到,神不过也只是个谬误罢了。
未经演绎便出生成神,也没有机会排练死亡。我想过自杀,也真的试过无数种方法,最后才在上吊时拿来消遣的那本书上发现:
「最令人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杀——芥川龙之介。」
明天对于我来说是廉价的。所以我开始把每一天当成宇宙的最后一天,这个方法很有用,在一段时间里我过得很充实。
不过这并不是快乐。
「能够活到今天,我已经竭尽全力。」在《献祭》的末尾空白页,我将它写下。
我无法体会美妙的、灿烂的、热爱的体验,陪伴我走过这几乎停滞的时间的唯有孤寂和怜悯。
我“怜悯”人们,我怜悯他们生命的短暂和遭遇的唏嘘,可渐渐的,我更怜悯我自己,我怜悯自己这该死的永生,怜悯自己无法外露的情感。看过那么多人,学着他们的样子,我想我此时应该感受到的是“迷惘”、“暴躁”、“沉默”以及“接受”,世界会变,可我始终如一,这是何其悲哀。
从没变过的死鱼般的脸和虚伪的神情令我作呕,于是我把脸上缠满胶带。一圈、两圈、三圈……
再看向镜子时,我终于感受到了安心。
我用仅裸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只眼,瞥见古老的昨天,看到幽邃的黎明,宇宙在我眼尖流动,而我只感到无趣。我一动不动站在人们面前接受忏悔,内心是一片一片狼藉侵蚀肉身,灵魂被撕碎,留下满地残骸。
我讨厌人,我也讨厌神。
我更讨厌永恒。
中原中也,你大概是漫长岁月中第一个听我讲述故事的人。
也许是从橘色头发硬生生要闯入我视线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从你提出的第一个遗愿开始,身为神的我竟也生出了好奇。
从那时我就确信,我们不该也不能相遇。你的言行举止会扰乱我精神世界的和平,就如我说的,你做到了,这就像是命运,可明明我才是命运之神。关于和你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颖,我不可抑制地被你吸引。
我想这应该能被称其为“爱”。
孤独的时候看世界比较清楚,现在我却有些逐渐看不清了。
在此之前我研究了好久什么是爱,也想要你告诉我该如何做,可你竟也不懂,让我没法向你靠近。是报应吧,神讥笑别人的命运,也因此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没有感情不是值得纠正解决的点,渴望得到才是。」
也许是从手中这本我都不懂的书开始,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好似在诠释字句的意义;又或许是从你的意外死亡开始,幸运的人死在不幸下。
于是谬误就这么发生了。
抑或是从一开始,我就是谬误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