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0

09 晴霽

今天是中原中也灵魂活着的第9天。

中原中也合起手中的书，是太宰治常读的脏兮兮的那本。他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看向旁边的人。那人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所以，中也觉得什么是监狱呢？”

他在问刚才书中提到的。

「监狱可以是任何地方。只要你感觉到痛苦。」

中原中也觉得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于是随便敷衍了一句首先想到的学校。太宰治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嘟囔了句是这样吗。随后他又缓缓地看向中也，“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不离开呢？”

中原中也站起身，双手撑在太宰治椅子的两侧，轻轻地把嘴贴上了太宰治的脸。

“不是所有监狱都能离开。”

自从那天过后，中原中也每天都会和太宰治一起看这本书，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念给太宰治听。在太宰治的骚扰下中原中也的语速逐渐暴躁加快，再加上本来书就被看的差不多，于是就在刚刚为止，这本书只剩下5页了。

太宰治看着书签下仅剩的薄薄一层几乎和封面融为一体的几页纸张，突然笑出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中原中也有些恶寒的缩了缩身子，嘴角却抑制不住往上翘起，只好又开始大骂到太宰治神经病以掩饰自己。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止住笑声，他很认真地问：“中也，你要不要和我约会？”

中原中也问去哪里，他回答道，就在这。

宫殿内骤然压黑，屋顶平白无故下起了雨，贴地炸开，似烟花般绽放、散落。

“‘雨是神明的烟花'。”太宰治看向仰望雨夜的中也，“喜欢吗？”

水雾浮空，雨声残响。热烈而短暂。

我想起了书里那句——「浓烈的爱意如大雨倾泻。」

“谢谢你，太宰治。”

雨滴滴嗒嗒，最后几滴悄然落下。太宰治吻上中也，唇与唇之间发出暧昧的水声，银渍在黑夜中闪烁银光。一切再次归于静寂。

“太宰治？”

雨停了，神明不会回答。

中原中也看见座椅后的神像碎裂一地，面前的人躺倒在其中。雾气不知何时又是从何处弥漫开，脑子却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失去意识。

他能清晰地想起太宰治说，这雾气能让人得到原谅。

可太宰治，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需要得到原谅呢？我又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得不到原谅呢？

他们其实都明白，存在裂缝的墙壁，一个击点便一无所有。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出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书上的第00页写着这句话。

他沉默着捧起太宰治的脸。他看见太宰治嘴角带笑。

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溢出。

神死了，他喜欢的不是神。

信仰或是爱情，都是这样灿烂、破碎而无用的东西啊。

中原中也抬起太宰治的手，掰开掌心向上，虔诚地在手心落下一吻。

他誓死忠于他的神明。

“太宰治，我代表你最虔诚的信徒，拯救你于混沌。溺死在世界，我也愿和你一起腐烂。”

太宰治随着誓词的结束化为一朵花瓣已经枯萎的棕色玫瑰。中原中也轻轻拿起，迈入花园，种在了最靠边角的那块虚无。藤蔓顺着玫瑰茎叶攀上又拉下，枯萎的玫瑰却没有再此盛开。花影渐渐与他记忆中的重合。一切的一切都明晰起来。

「棕色玫瑰象征着对爱情的承诺。」

太宰治，你用枯萎证明我们相爱。

10 真理

太宰治的身体在雾气结束后化为灰烬，飞入虚无。这大概就是他想要的吧？中原中也坐在神像前的那把椅子上看着变出来的钟，今天又已经过了一半了。距离太宰治死亡好像有了好几天？也有可能是好几百天、几个月、几年……他翻着那本如枯叶般破旧的书籍，手中握着笔，终于翻到了太宰治写了行批注的那页——「让热爱玫瑰的人睁眼看着它衰败腐烂。」「这不是爱吗？」

中原中也用手指轻轻抚摸上字痕，字很漂亮，像他一样完美；字很飘逸，也像他一样疯狂。他静静感受着这块字迹的凹凸不平，良久，提笔在那句话后面写下：

「这依然是爱啊，痛楚刻骨铭心。」

泪水淹没纸张，水渍漫延。

中原中也替代太宰治成为了新的神明。在固定的时间里，他一步步模仿记忆中太宰治做过的步骤，学着如何去“怜悯”世人，如何去消磨无法流逝的时间。他学太宰治念誓词做作的语调，学他俯视凡人时难以看穿的眼神。

他咀嚼着腐肉味的花朵，难以下咽；他倾听着贪婪者的遗愿，不得呼吸；他怜悯着破碎的灵魂，在永恒中重复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中原中也按照人间的时间变出了钟摆，到头来却还是在时间中忘却。他只知道秒针带着分针和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只记得他的头发长长了又剪，剪完再长长，如此循环往复，早已数不清次数。

他吞咽下手指间夹着的鲁冰花，把茎拉出，看着它重新生长。

“今天也去花园走走吧。”

他起身走向椅子，拿起在时间冲刷下变得更加破旧的那本《献祭》迈入花园，身后露出一塑完美无瑕的神像——那是中原中也的面貌。

踏着走过几百遍的小路，他随手把鲁冰花种到路边，枯燥无味的重复唯有在花园时感到新鲜的愉悦。在这停滞之中唯有这条路似乎有生命在流动。他走到小路的尽头，那里长着一朵枯萎的棕色玫瑰，在混沌的花海中格格不入。

但这是只属于他的玫瑰。

“哎呀…这个地方好适合自杀呢？”

中原中也猛地顿住，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地面上阳光投射过来的影子。

“呦！你——好—，你是上帝吗？”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爱与被爱皆是枷锁。」

第10页这么写着。

“不是上帝。我是你的神明。”

命运如此，我想我们都甘之如殆。

于太宰治灵魂活着的第六天，中原中也在《献祭》新的一页空白中写下：

「神明施下永久枯萎的咒，在这天堂坠落凡间的玫瑰，宣告着他的生而有罪。」

谬误经不起失败，一错再错即是真理。

我们本就该纠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