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躺在床上将近半月,高热不退,忽好忽坏的就这么过了半月,甚至医士都让程始准备后事了
她刚生完孩子,又受了这么大惊吓,再加上少商本就体弱,这一下又带出了她身上的大小毛病,来的几个医官都告诉程家人“准备后事吧”
萧夫人看着程始怀中抱着的襁褓里粉嫩的婴儿,他才出生没多久便先失去了阿父,可万万不能再失去阿母了
莲房给少商喂药,却发现怎么也喂不进去
拿着布擦了又擦“女君,女公子这药怎么也喂不进去啊”
萧夫人见此也红了眼眶“来,我来,把她扶起来”
莲房将少商扶起靠着自己,让萧夫人一口一口喂她把药喝下去
此时青丛进来禀报“女君,三皇子带着众多士兵冲进来了”
“外面不是有侍卫吗,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说敢拦者死,几乎是杀进来的”
萧夫人把药给莲房,再将阿楑放在少商身边的小婴儿床中后出去,正好碰上有些凌乱不堪的三皇子
“三皇子,里面是女娘内寝,三皇子闯入怕是不合适吧”
“程夫人抱歉,我今日若是不见到程少商我便就不走了”
萧元漪一听就来气了“你可知嫋嫋因为那霍无伤已病了半月有余!是他先弃了嫋嫋!如今她还昏迷着!三皇子这样擅自闯入怕是有碍皇家颜面吧?!”
少商被门外动静吵醒,扭头看见了婴儿床中那个粉嫩嫩的小婴儿,便伸手去逗他,没想到他还真被自己逗笑了,听着他的笑声少商也笑了笑
三皇子也不顾什么皇家颜面了,直接道“子晟平日里待程少商有多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再帮子晟一次,程少商!”
“三皇子!我家女儿如今还病着…”
程始话还未说完就被三皇子打断“她只是生病了,又没死,为何不能帮子晟,程…”
“那他死了吗…”少商在莲房的搀扶下出来
萧夫人看女儿出来,本也想去搀扶,但又觉得还是退去旁边较好
“程少商,让你失望了”三皇子道
少商缓缓坐下“即是没死,那便就是好事”
“三皇子在我程家耍威风,定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道
“他如今犯下滔天大罪,弑父,弄兵,擅用虎符,如今朝野震动,今日一早有十八位大臣联名要弹劾他要治他死罪”
少商撑着一只手缓缓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能有何法子…”
“三皇子觉得,他应该有何下场,亡命天涯,又或是隐姓埋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去?又或是日日盼着圣上百年之后,三皇子成就大事,他好再出来?”
“再这样躲藏和隐匿中苟且偷生,我猜他…宁可是自己死了吧”
“他若是真的死了,那便都怪罪在你头上”
“他若真是死了,我便陪他一起,有何怕的”
三皇子还想开口说话却被少商打断
“三皇子不必再说了,即便是今日你没来,我也是要进宫一趟的”
萧夫人和程始都担心女儿的身体,纷纷道
“嫋嫋,你身体还未痊愈,不能去”
“对啊,为那竖子,不值得!你管他死活呢”
少商艰难的站起身来
“阿母,阿父,宫里自有医官,你们不必担心”
“再说了,三皇子还等着我替他辩驳,又怎会让我有事”
好似又突然想起什么,她朝房间里看了会儿缓缓道“阿母,阿楑这些时日,女儿便拜托你照顾好他了”
少商眼神坚定的看向三皇子,回屋换了衣裳,再留恋的看了一会阿楑后便跟随三皇子进宫面圣
待少商与三皇子离开后,阿楑便也哭了起来
“三皇子与子晟,是何时成为挚交好友的?”
“那日在雁回塔我撞见的人,是你与子晟吧”
三皇子答的痛快“是”
“我与子晟,不像外人瞧见的那般不和,子晟刚进宫时不小心失足落水,是我路过将他救起”
少商奇怪,她次次听闻子晟那次落水是太子将他救上来的,怎的又变成三皇子了
“不是太子吗?”
“还记得子晟刚进宫的时候,性格孤僻又不合群,其实我也是,从小性格孤僻,也不合群,那会儿正躲在那躲清净,正巧撞见他落水了,便就将他救了起来”
“所以你跟他,是从小时候就勾搭上了?”
三皇子惊讶于她怎会知道,于是屏退了身后的侍卫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母后和我母妃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为了与他避嫌也甚少与他来往,雁回塔那次,是舅父劝子晟辅佐于我,但他并未答应”
“你是怎么知道雁回塔那次,是我的?”
“那日他吃了杏仁糕,发烧,烧的有些意识模糊,我照顾他的时候看到了我在雁回塔丢失的另外半枚玉佩……”
“我在雁回塔那时候,听到的是有两个人的声音,我便以为,只有两个人,实则是有三个人,而这第三个人,就是子晟”
三皇子有些佩服她的逻辑能力
“你猜的一点也没错,子晟他并非想要伤害你,他瞒着你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你们还当真是蓄谋已久,他拿着太子殿下失落的虎符调兵,只怕此事,太子的储君之位也是难保”
“我是不是该恭贺三皇子,就快要得偿所愿了”
“子晟他并非真的想要连累你…”
“可他还是做了”
“他就是个这样的人,他既磊落,又阴晦,既娇悍豪迈,又心思细腻,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救我,也可以不顾一切的背弃我”
她一步步向前走,三皇子见状拉住她
“你真的有把握为子晟辩驳吗?”
“我说过,如果他活不成了,我便给他抵命”
三皇子跟在她后面喊道“现在大难临头你到好,条理分明,头脑清楚像个局外人一样,你可知何为共同生死,何为关心则乱?!”
少商回头看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我会酿酒,我能酿出全都城里,最浓厚最纯粹的酒水,我会造水车,我造的水车比匠作坊造的更加精巧简便,能省去三成的人力畜力,我会垒窑烧瓦,我烧的瓦片,跟宫里的瓦片一样坚固耐用,却能省掉一半的人力物力,有没有凌不疑,我都是一个好好活着的女娘,我也有父母手足要顾,但不能因为我是个女娘,就应被人哆哆逼问,你郎婿要死了,你为何不陪着去死,不能因为我是个女娘,就应被蒙在鼓里连自己郎婿姓甚名谁是何人我都不知道,阿楑出生前两日,我猜到了,我心里还在期许他能够告诉我,可如今呢,我不能愤慨,不能怨恨,因为我若是如此我便就是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你说他掏心掏肺待我,我也愿意剖开身体…将心肝肺拿出来让他看一看,我又岂是没有掏心掏肺的待他”
“他救我一命,我以命相报,若今日我救不回来他,我便以命相抵,绝不贪生怕死”
“但若有一日,我想死了,那也是我自己活腻了,绝不是还想与谁同生共死…”
“凌不疑是我这世上,最最喜欢之人,可我…还是我自己”
说完后,少商便一直向前走去,直到来到了崇德殿内
却听闻崔侯在为子晟求情,而左御史却在一旁喋喋不休
“陛下,这凌不疑如今犯下弑父这般大罪,应当按律处罚啊”
少商跪下朝左御史开口道“子晟没有弑父,左御史在此喋喋不休试图将罪名全都扣于子晟身上,可惜第一句话就错了”
左御史被她惹恼“你!程四娘子,你是为凌不疑新妇,向着他说话情有可原,可他确实犯下了弑父的重罪,这是大家都亲眼目睹的”
“左大人是生怕别人不知您挟私报复子晟打上你们御史台是么”
“你!陛下,听闻这程四娘子事出时与凌不疑在一处,陛下,凌不疑如今犯下滔天大罪,应当将其家眷一并斩首啊!”
皇帝转身扫过少商的腹部“你…生了?”
“启禀陛下,臣妇于半月前诞下一麟儿”
这也算是一堆破事中参杂了的唯一一件好事了,皇帝连忙让人给少商拿来坐垫
“好了,你坐下说,你再说一遍,为何你说子晟不是弑父?”
“陛下,您觉得子晟长得像城阳候吗?”少商问
崔侯想了想道“子晟确实不像城阳候,倒是更像是霍将军”
皇帝隐约猜到了,有些站不住脚,曹成过来扶他却被他打开“躲开!你接着说”
“那陛下认为,为何子晟这些年不能服侍于霍夫人膝下?”
少商又转头问崔侯“崔叔父,你可还记得霍夫人临终之际对子晟说的话?”
霍君华临终之际对子晟说了句“不要忘记我们的仇”崔侯想起来了,便如实说了出来
“陛下,我听闻城阳候之子最喜吃杏仁糕,而霍侯之子却对杏仁糕过敏,碰到便会浑身起红疹,而那日霍夫人给子晟喂了杏仁糕后他回去便发了一整夜的高烧,由此可见,子晟他本就不是凌益之子,他是已逝霍侯之子,霍无伤”
皇帝一下就瘫坐在地,悲痛万分
左御史已久在此喋喋不休
“如今凌益已死,你大可随意栽赃嫁祸,程四娘子这等说辞好像我等蛮不讲理似的”
“就是你蛮不讲理!”
“如今霍夫人已故,唯一能证明子晟身份的人也不在了,若是凌益还活着,他也大可一口咬定他就是子晟的生父,陛下,子晟他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的”
皇帝捶着脑袋道“他是阿狸还是阿狰,朕自有法子来证明,阿狰小的时候朕见过,他的身上有一处特殊的胎记…”
“是一个小小的虎头,却有三只耳朵”
皇帝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悲痛万分的起身,吩咐人去把那个竖子从山崖上抬上来
“快去!再带几个医官过去!那个竖子已经好几日未进米水啦,这个竖子啊!等他回来,我定要把他揪到他父亲面前,痛揍一通啊竖子,什么办法没有啊!非得这么极端干嘛啊!”
左御史眼看霍侯便要脱罪,便又站出来喋喋不休
“你!是想让朕去替阿狰抵罪你才能善罢甘休是吗?!”
左御史见状依旧不依不饶,皇帝忍无可忍的上脚踹他了,要不是越妃赶来,皇帝还想再踢几脚
“陛下!你还当自己是弱冠少年郎啊?这是在崇德殿,不是在乡野”
“气死朕了,这群御史,无数次以公事为由行报复之实,真当朕看不出来是吗?!”
越妃劝道“好啦好啦”
“既然子晟是替父报仇,那边就是情有可原,左御史在崇德殿这喋喋不休,妄自非议,可是不想要你这官位了?”
左御史又是一副市井妇人的嘴脸道越妃是个女娘,干政不合适,这回轮到越妃对他上脚了
三皇子前去救援霍无伤时被她少商叫住
“有什么事等我救完子晟回来再说”
“三殿下,我是想说,那日左将军一路追杀期间未曾想过要劝降,更是把我们逼到悬崖上直接下令放箭,若不是这样子晟便不会落下悬崖,所以我想提醒您,当心有人要加害于子晟”
三皇子思索了一下道“我会留意的,等把子晟救回来我就让他亲自来向你赔罪,放心,他那么爱你,定是不舍得你独自一人的,以后你们同行同心,互帮互助”
少商礼貌的朝他笑了笑
殿下,你还是不明白,我和他已经没有以后了
霍无伤被救上来后手中一直握着琴弦,这让医士们无法疗伤救治
皇帝愤愤的砸了屏风“你们这群废物,都三天了,这怎么还不醒啊”
“启禀陛下,凌将军手里一直握着琴弦,握的太紧了若是不松开我们没法替他医治伤口啊”
“什么琴弦?”
三皇子道“是少商弦”
皇帝无奈“程少商呐?!我不是命你们去叫她了吗?”
曹成道“陛下,这程娘子就在门外”
“就在门外?在门外为何不进来?”
三皇子说去将她绑进来,刚准备抬脚去时外面便响起了笛声,悠扬婉转,悲情动听,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忧伤
少商看着长秋宫外下起了大雪,便拿出笛子想着吹一曲
一曲终,无伤手里握着的琴弦也松开了,而少商这边却倒下了
少商醒来时身边只有皇后在帮她擦拭
“他那边刚醒,你这边便倒下了,还在月子里的身体岂能让你这么造作啊”
“你可是气他,气他不告诉你实情?”
少商摇头
“那你可是气他陷入困境却弃你于不顾?”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看着皇后道“皇后与圣上都教我,夫妻本该是一心,可为何…我对他一心,他却对我处处隐瞒?”
“皇后…现如今,我已不知他哪些是真心,哪些是算计了”
皇后心疼的看着少商“那你与他,再无可能了吗”
少商抬眸,泪水顺着脸颊两侧滑落“我自小就自觉的运气不好,还在襁褓中便被父母留在家中被年迈话多的大母和诡计多端的二叔母教育的无恶不作,如今就连他也抛弃我,倒也算报应了…我与他…再无可能”
皇后摸着她的脸“那你可想去查明真相?”
少商再将自己撑起来些“想,我也想死心…死的明白些”
“好,那你便去查,不管查到什么,予都支持你”
少商真觉得皇后与自己的亲生阿母无异,甚至要比自己的亲生阿母还要待自己好,少商感激不尽,满脸泪痕的与皇后道谢
“予也该学你,为自己活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