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伊依淹没,但这一次,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似乎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一丝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好的本能关切?一丝因为他还“活着”而产生的劫后余生般的微弱悸动?
她看着哥哥在药物作用下,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也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像一只被惊动后又带着试探的小蜗牛,一点一点地从长椅上滑了下来。
伊依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迟疑和本能的恐惧。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玻璃窗内的萧简,仿佛他是磁石,而她是那枚被无形牵引的小铁屑。
林清晚和萧伯纳沉浸在儿子苏醒的巨大喜悦和后怕中,暂时没有注意到女儿细微的动作。
伊依赤着脚(她之前蜷缩时脱掉了鞋子),踩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扇映照着哥哥身影的玻璃窗挪去。她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微微颤抖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荆棘上。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三米…两米…一米…
终于,她停在了玻璃窗前,距离那冰冷的平面只有一步之遥。
她微微仰着头,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她不再蜷缩,而是站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努力挺立的小草。
她的目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穿透仪器的阻隔,专注地落在萧简苍白的脸上,落在他紧蹙的眉间,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聚焦。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茫然,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专注。像是在确认,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你…还好吗?
你…还疼吗?
你…还会…保护我吗?
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注视,在冰冷的玻璃两侧,连接着重伤初醒的哥哥和心灵重创的妹妹。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滴答声,和一种正在艰难重建的羁绊。
——————
同一片天空下,隔绝在精神病院封闭病区深处的病房,却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束缚衣的带子深深勒进陆菁菁单薄的身体,在皮肤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她不再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而是像一头彻底陷入绝境的困兽,在有限的束缚中疯狂地挣扎扭动。
她的头用力地左右甩动,凌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脸上和脖颈上。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哑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彻底失去一切的绝望。
陆菁菁“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干裂的嘴唇,那声音沙哑刺耳,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陆菁菁还给我!!把我的月光还给我!!
她嘶吼着,声音因为束缚和药物的作用而模糊不清,但其中的刻骨恨意和绝望却清晰可闻。
她的眼睛赤红,布满血丝,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死死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那里站着夺走她一切的仇敌——萧简!林清晚!还有…那个背叛了她,最终选择了逃离的伊依!
陆菁菁骗子!都是骗子!
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向束缚衣包裹下的手臂。
牙齿隔着厚厚的布料,深深陷进自己的皮肉里。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却丝毫无法减轻她内心的疯狂和痛苦,鲜血迅速从布料下洇出,染红了浅色的束缚衣。
剧痛让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但她非但没有松口,反而咬得更狠。仿佛只有这自残的剧痛,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才能宣泄那足以焚毁灵魂的恨意和绝望。
陆菁菁我的!是我的!
她松开满是血腥味的嘴,抬起头,脸上沾着唾液和血丝的混合物,表情狰狞如同恶鬼。开始疯狂地用头去撞击病床的金属护栏。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病房里回荡。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狠厉,额头上瞬间青紫一片,甚至有血丝渗出。
“拦住她,快注射镇静剂!”病房外的护士通过监控看到这骇人的一幕,立刻发出指令。
两名强壮的男护工迅速冲进病房,一人死死按住陆菁菁疯狂撞击头部的身体,另一人熟练地准备好针剂,抓住她因为挣扎而露出的手臂,将冰凉的药液快速推入她的血管。
强效的镇静剂如同冰水,迅速浇灭了她体内疯狂燃烧的火焰。
挣扎的力道肉眼可见地减弱,赤红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疯狂的嘶吼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最终彻底沉寂下去。
陆菁菁瘫软在护工的臂弯里,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茫然,只有额头和手臂上新鲜的伤口,以及束缚衣上刺目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自毁式的疯狂。
护工将她小心地放回病床,重新检查束缚带。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陆菁菁微弱的呼吸声。
她的“月光”早已熄灭。
她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束缚,药物的麻痹和永无止境的黑暗。
她沉入了自己亲手挖掘又被彻底封死的深渊底部,只剩下疯狂的余烬在无边的死寂中,无声的燃烧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