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医院的白色长廊染成一片暖橘。
伊依背着书包,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脚步很轻,停在萧简的病房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
透过门上的观察窗,能看到里面暖黄的灯光,还有那个靠坐在轮椅上的侧影。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抵着椅背,脸色在灯光下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眉宇间那令人揪紧的痛楚已经褪去,只余下沉沉的疲惫。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声惊动了他。
萧简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询问。
萧简“放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伊依点点头,走到轮椅后面,小手握住了轮椅的金属推柄。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松开。
伊依她垂着眼,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哥哥,”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个称呼的分量,“我们回家吧。”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切割进病房,将轮椅和轮椅后那个推着它的纤细身影,熔铸成一道沉默而亲密的剪影,缓缓地,无声地,朝着病房门口移动。
医院楼下庭院的灌木丛深处,光线难以触及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死死地钉在那扇亮着灯光的病房窗户上。
陆菁菁瘦得脱了形,宽大的旧外套罩在身上空荡荡的,头发枯槁纠结。
她的脸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执拗疯狂的光,像两簇幽暗的鬼火,穿透枝叶的缝隙,死死追随着窗内那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剪影。
那目光,带着能将玻璃灼穿的滚烫恨意,和一种彻底沉沦深渊,再无光亮的死寂冰冷。
她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攥着口袋深处一个硬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是一个被摩挲得边缘发亮的小熊钥匙扣。
轮椅的金属轮碾过医院走廊光洁的地砖,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伊依的手握在推柄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却奇异地让她绷紧的神经有了一丝落地的踏实。
萧简靠坐在轮椅里,后脑的隐痛并未完全消退,像一根埋进深处的刺,随着每一次心跳隐隐提醒着它的存在。
夕阳熔金的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泼洒进来,将他们缓缓移动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融进墙壁里。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后伊依低垂的发顶,阳光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萧简“伊依。”他开口,声音因之前的剧痛发作和强效止痛药而显得格外沙哑低沉。
伊依伊依推轮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疑问的鼻音:“嗯?”
萧简“刚才……”萧简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抵抗眩晕带来的不适,“吓到你了?”他的视线落在她依旧抓握着推柄的手上,那双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纤细,骨节微微凸起,显出一种无声的紧张。
伊依沉默了。
轮椅平稳地向前滑动,只有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过了许久,就在萧简以为她不会回答时,那低低的,几乎要淹没在脚步声里的声音才飘了过来:“……嗯。”
很轻,却像一块小石头投入了萧简的心湖。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心疼与某种难以言喻满足感的复杂情绪悄然弥漫开。
至少,她承认了,承认了他的痛苦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澜。这微小的坦诚,比任何刻意的靠近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慰藉。
萧简“没事了,”他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只是……有点后遗症。”
他省略了那声篮球撞击声是如何精准地撕裂了他记忆的屏障,将他瞬间拽回那个充满铁锈味,疯狂尖叫和毁灭风声的仓库。
陆菁菁那张扭曲的脸和铁棍破空而来的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痛楚的神经末梢。
伊依没有再出声,只是推着轮椅的手,似乎悄然握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