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狮翻墙给我送创可贴那年,说以后打架都罩着我。
十年后他搂着凯莉的腰,任由她的高跟鞋碾过我的手背。
“雷狮,你忘了当初的承诺吗?”
他嗤笑:“承诺?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暴雨夜我撞见他们在走廊接吻。
凯莉舔着他的唇轻笑:“我们没想瞒你。”
雷狮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碍事的人终于走了。”
我撕下膝盖上他送的创可贴,伤口早已腐烂。
原来有些承诺,保质期还不如一张创可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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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火辣辣地疼,像有团烧红的炭火埋在皮肉底下。我蜷缩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钝的痛。楼下的喧闹声浪一阵阵涌上来,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嗡嗡作响——雷狮海盗团的庆功宴,正在狂欢的顶点。而这里,只有我,和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指尖小心翼翼探向膝盖,布料下传来的触感是湿润黏腻的。不用看也知道,校服裤子又磨破了,伤口肯定在流血。真该死,刚才凯莉“不小心”撞翻那杯滚烫的红茶时,我为了扶住旁边放满酒杯的架子,整个人重重跪摔下去。架子是稳住了,酒保感激地对我点头,可凯莉那声甜得发腻的惊呼——“哎呀!XX你没事吧?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还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得意,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混乱中,我似乎瞥见了雷狮的身影。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吧台边,手里晃着酒杯,那副惯常的、对周遭一切都带着点漫不经心审视的姿态。他看到我摔倒了吗?看到凯莉那杯“意外”泼出的红茶了吗?
心口猛地一抽,比膝盖上的伤还要尖锐。我用力甩甩头,把那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期待狠狠摁灭。别想了,林晚。我对自己说,他的名字像一枚苦涩的果核,卡在喉咙里。雷狮……他早就不再是那个会为了我膝盖擦破一点皮就翻墙去偷校医室创可贴的少年了。
指尖传来一阵锐痛,把我从回忆的泥沼里猛地拽出。低头看去,是校服裙的口袋边缘,一个硬硬的、小小的方块轮廓硌到了手指。我慢慢将它掏出来。
一张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卡通创可贴。上面印着早已褪色的、傻乎乎的星星月亮图案。它静静地躺在掌心,像一块来自遥远过去的、业已风化的化石。
记忆的闸门被这小小的塑料片蛮横地撞开。十岁那年的夏天,空气燥热得如同凝固的糖浆。学校后墙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蔫蔫的。我因为帮班里一个被高年级欺负的小个子出头,结果被堵在墙角,推搡间膝盖狠狠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瞬间就见了红。火辣辣的疼让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就在那几个高年级男生哄笑着围过来时,一声怒喝炸响:“滚开!”
一道矫健的身影猛地翻过那道矮墙,带起一阵尘土。是雷狮。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眼睛亮得惊人,冲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我扯到身后。他那时明明比那几个堵我的高年级还矮半个头,气势却凶悍得吓人。一场混战,他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颧骨也青了一块,但硬是把那几个家伙打得落荒而逃。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槐树叶沙沙的声响。他转过身,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脸上还带着打架后的凶狠余韵,却在看到我膝盖上那片刺目的鲜红时,眼神一下子慌乱起来。
“啧,笨死了。”他语气很冲,动作却小心翼翼。他在自己同样沾满尘土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最后只摸出这张皱巴巴、印着幼稚星星月亮的创可贴。他皱着眉,撕开包装,动作笨拙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把那小小的胶布贴在我渗血的伤口上。指尖带着薄茧,触碰皮肤时有些粗粝的暖意。
“以后打架,”他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眸子在午后的阳光下亮得灼人,像蕴藏了整个宇宙的星云,直直地撞进我心底最深处,“报我雷狮的名字!我罩你!”
少年的承诺,像夏日的惊雷,滚过心田,留下震耳欲聋的回响和雨后青草般蓬勃的气息。那张创可贴,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和汗水的咸涩,成了刻在我青春年岁里最滚烫的烙印。我以为那就是永远。我攥紧了手心里那张早已失去黏性、只剩冰冷塑料触感的创可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楼梯间浑浊的空气带着尘埃和楼下隐约飘上来的酒气,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一串清脆得有些刺耳的高跟鞋敲击声由远及近,嗒、嗒、嗒……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那声音停在楼梯拐角上方,居高临下。
我抬起头。
凯莉站在那里。她今天精心打扮过,微卷的长发如同流淌的蜜糖,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一身剪裁合体的亮片短裙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也折射出细碎的、冰冷的光。她像一朵在夜色里盛开的、带着毒刺的玫瑰,艳丽得近乎咄咄逼人。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里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带着胜利者怜悯的虚假关切。
“哎呀,XX,”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像浸透了糖霜,“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呀?多没意思。”她款款地往下走了几步,那双价格不菲的细高跟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又令人心悸的声响。
我的目光掠过她,落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雷狮斜倚着上方的墙壁,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开开合合,发出单调的“咔哒”声。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灯光勾勒出他线条锐利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线。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里,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包括狼狈蜷缩在角落的我。
凯莉在我面前站定,那双漂亮的、带着水钻装饰的细高跟离我的脚边只有几寸的距离。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混合着楼下飘来的烟酒气息,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哦,”她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一种亲昵的、分享秘密般的口吻,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我没想到你会那么不小心……不过,”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我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校服裙摆,“你这样子,待会儿怎么回去呀?要不要我‘求求’雷狮,”她刻意加重了“求求”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让他大发慈悲,捎你一程?”
尖锐的刺痛瞬间从手背窜上大脑皮层!
“呃!”我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想把手抽回。
然而,凯莉的脚却纹丝不动,甚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鞋跟微微碾了一下。那细小的、施加压力的动作,带来的是加倍的痛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辱。我猛地抬起头,撞进凯莉那双含着恶毒笑意的眼睛里。
痛楚和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法言喻的背叛感而微微发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被那冰冷鞋跟碾着的手背上,尖锐的疼痛感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只能吸入带着尘埃和凯莉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甜香的空气,窒息感汹涌而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视线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有些模糊,但我依旧固执地、带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期望,越过了凯莉那张精心描绘的、写满恶毒得意的脸,直直地投向楼梯上方那个沉默的身影。
雷狮。
他依旧斜倚着墙,姿态甚至显得更加慵懒随意。打火机开合的“咔哒”声不知何时停了。他只是垂着眼睑,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又或者,是落在我那只被凯莉高跟鞋踩住的手上。光线昏暗,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那紧抿的唇线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他看到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凯莉的动作,看到了我的痛苦挣扎。可他只是看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冷漠观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楼梯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凯莉鞋跟碾在我手背上那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头顶日光灯管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
十年。整整十年。
那些一起翻过的围墙,一起淋过的雨,一起打过的架,他笨拙地贴在我膝盖上的创可贴,他在阳光下亮得灼人的紫色眼睛,那句像誓言一样刻进我骨头里的“我罩你”……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疯狂地涌现、旋转、然后在他冰冷的注视下,轰然碎裂,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雷狮……”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味道,“你忘了……你当初说过的话吗?”这句话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得几乎要被死寂吞没。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他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睑。
那双曾经映照过我整个年少时光的紫色眼眸,此刻望过来,里面盛着的却不是记忆中的星辰大海,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审视陌生人的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极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尖上。
“承诺?”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我最后的防线,“林晚,那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一厢情愿……幻想……”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块滚过舌尖,留下粗粝的痛感。血液仿佛瞬间从四肢百骸褪去,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然后丢进冰窟里。原来,十年的重量,可以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彻底否定,碾成齑粉。
凯莉发出一声娇俏的轻笑,那声音像银铃,却淬满了毒液。“哎呀,别这么说嘛,雷狮。”她终于,带着施舍般的姿态,慢悠悠地移开了那只踩在我手背上的高跟鞋。手背皮肤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深红色的圆形凹痕,边缘已经开始泛青肿胀,火辣辣地疼。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怜悯虚假得令人作呕,“XX妹妹也是关心你嘛。”
就在这时,外面漆黑的夜空猛地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开,轰隆隆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建筑都震得摇晃起来。几乎在雷声落下的瞬间,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灌,狂暴地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楼梯间侧面高处的排气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密集的爆响,如同无数冰冷的石子砸落。狂风从缝隙里灌入,卷起灰尘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这片狭小的空间裹挟进一片冰冷潮湿的混乱之中。
闪电的强光瞬间照亮了凯莉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也照亮了雷狮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冷漠。那雷声,像是对我过去十年的一场盛大嘲弄的葬礼。
我猛地从冰冷的地上撑起身体,膝盖的剧痛和手背的灼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但一股更强烈的、近乎毁灭的冲动驱使着我。我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冲进那条通往洗手间的、光线更加昏暗的狭长走廊。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散乱的发梢滴进脖子里,混杂着屈辱的泪水,一片冰凉。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沉闷气味。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盖的伤口在奔跑中被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粗糙的校服布料。
刚拐过一个转角,视线还未完全适应前方更深的阴影,脚步却像被钉住般骤然刹停。
走廊尽头,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灯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勉强勾勒出两个紧紧纠缠的身影。
雷狮。和凯莉。
他将她强势地压在冰冷的消防栓金属箱门上,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笼罩着她。凯莉一条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放肆地插进他深紫色的发间。他们吻得激烈而投入,唇齿交缠间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声响,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膜和心脏。
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只剩下那盏幽绿的指示灯,像一只来自地狱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残酷的一幕。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凯莉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的气息。我僵在原地,连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钝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是凝固了一瞬。
凯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偏过头,从雷狮的肩颈处露出一只眼睛。那只漂亮的眼睛在幽绿的光线下,清晰地捕捉到了站在阴影里的我。她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她的唇瓣离开了雷狮的,唇角勾起一个妖冶而恶毒的弧度。她甚至伸出舌尖,极其缓慢而暧昧地舔过自己微微红肿的下唇,目光挑衅地、带着胜利者的炫耀,直直地钉在我脸上。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餍足和轻蔑的轻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和死寂,钻进我的耳朵,“我们……可没想瞒着你哦,亲爱的。”
雷狮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线条冷硬的侧脸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漠然。他抬起手,动作近乎温柔地将自己身上那件深色的、质地精良的外套脱了下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姿态,披在了凯莉裸露的肩头。那外套,我记得。是我去年冬天熬了几个通宵,笨拙地学着教程,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当时手指被毛线针戳破了好几个地方。他收到时只是皱着眉嫌弃了一句“什么玩意儿,丑死了”,却在整个冬天都裹着它。而现在,它就那样随意地、带着他的体温,裹住了另一个女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缓缓地、彻底转过身。他的目光越过昏暗的空间,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愧疚,没有解释,只有一种终于摆脱了麻烦的、彻底的冷漠和疏离。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碎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自尊:
“碍事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和狼狈不堪的样子,像是在确认一件垃圾,“终于走了。”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
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窗外暴雨疯狂的咆哮,冲刷着肮脏的玻璃,也冲刷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世界。雷狮最后那句冰冷的宣告,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地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来回拉扯,留下血肉模糊的创口。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也分不清脸上肆意流淌的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僵硬地转过身。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踩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膝盖的剧痛此刻竟显得麻木而遥远。走廊幽绿的灯光在身后拉长我扭曲变形的影子,像一个可笑的鬼魅。我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冲出这令人窒息的建筑,一头扎进外面那片狂暴的、吞噬一切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将我浇透,冰冷刺骨,顺着发梢、衣领疯狂地灌入,带走身体里仅存的一丝温度。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街道空旷得如同末日,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滂沱雨帘中晕染开一团团模糊的光影。我漫无目的地踉跄前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的液体。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膝盖上的疼痛终于变得尖锐而无法忽视,每一次弯曲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倒在路边一个积满雨水的公交站台旁。肮脏冰冷的雨水立刻浸透了单薄的校服裤子。
我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麻木,伸手用力地、粗暴地撕开了膝盖处那早已湿透、黏在伤口上的粗糙校服布料。
布料被撕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和隐约腐坏的气味猛地冲入鼻腔。借着站台顶棚漏下的、被雨水扭曲的惨淡灯光,我看清了膝盖上的伤口。
一片狼藉。皮肤破损的边缘红肿溃烂,翻卷着,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伤口深处渗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黄绿色的脓液,在雨水的冲刷下缓慢地流淌下来,混杂着泥污,肮脏不堪。伤口周围的皮肤摸上去滚烫,肿胀得厉害。
而就在这片溃烂的皮肉边缘,一张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卷曲的创可贴,像一块丑陋的补丁,顽固地黏附在那里。正是雷狮当年翻墙送我的那张,印着褪色星星月亮的卡通创可贴。它在伤口溃烂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廉价、如此可笑、如此……刺眼。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呕吐的冲动。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决绝的恨意,猛地抠向那块早已失去黏性、被脓血和雨水泡软的塑料片。
撕拉——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块早已变质的、承载了十年可笑幻想的创可贴,终于被我狠狠地从溃烂的伤口上撕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像电流般窜遍全身,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但更痛的,是心底那片彻底坍塌的废墟。创可贴下,暴露出来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深可见肉的溃烂,脓血混合着雨水不断渗出。
原来……
原来有些伤口,捂得久了,不是愈合,而是腐烂。
原来有些承诺,它的保质期,短得……还不如一张廉价的创可贴。
我张开手指,那张被撕下的、肮脏的、带着脓血的创可贴,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轻飘飘地从我冰冷的指尖滑落。它被呼啸而过的狂风猛地卷起,翻滚着,瞬间就被路边湍急浑浊的积水裹挟着,冲向黑暗未知的下水道口。眨眼间,便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被肮脏的雨水和城市的污秽吞噬得无影无踪。
如同我那被碾碎成泥的十年。
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地浇在身上,带走最后一丝温度,也带走所有徒劳的挣扎。我蜷缩在公交站台冰冷坚硬的座椅上,任由膝盖处溃烂的伤口暴露在凄风苦雨之中。脓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沿着小腿的皮肤蜿蜒流下,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暗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无处不在的、碾碎般的剧痛。
痛。
原来痛到极致,真的会麻木。
原来心被彻底掏空之后,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啸着穿堂风的空洞。
我慢慢抬起头,视线穿透眼前迷蒙的雨帘,投向远处城市在暴雨中扭曲模糊的霓虹光影。那些五彩斑斓的光点,在泪水和雨水的双重折射下,晕染成一片片冰冷而虚幻的色块,像一场荒诞的、无声的默剧。
也好。
就这样吧。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