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祾一怔,竟真就称得上是乖巧地端坐在那,愣愣地盯着铜镜。
只见那丫鬟拔下原本粗略固定头发的簪子,一头如瀑白发散落。那丫鬟算个巧手,只几下,便简单定了形,继而又继续修整。待她整理好之后,又捧出了一个螺钿梳妆盒,无需仔细观察便能知此物的贵重。
程祾只觉头上顿时重了许多。
一片红色落下,那是他的盖头。
“小梅,”他很自然地呼出了那丫鬟的名字,他感到微怔,在此之前他甚至不清楚这到底在哪,“要嫁的,是何人?”
小梅轻笑了一声:“小姐,您忘了吗?您要嫁的,可是那位状元郎。当时他刚进京时便与您许下海誓山盟,发誓考取了功名便回来娶您,以最高规格的婚礼迎您进门,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这不?七日前才放的榜,他就向您提亲。据说当日许多达官显贵希望将女儿嫁给他,甚至于委曲求全,要塞进来当个小妾,但他全推辞了。”
“他尽了他所能,达到了他能做的极限。”
“您说,他是不是很爱您?”
程祾并未作答,只是继续问道:“那位状元郎,可是姓谢?”
随即他又否定了,那个谢……
什么来着?
姑且称呼他谢郎算了吧。
总之这谢郎应当考不上状元,或许顶天了混到个秀才。
“小姐,您在考验奴吗?”梅笑道,“奴不认字,大抵是吧。那日放榜时,是有人说‘状元是那个姓谢的小伙’之类的话,至于是不是您想的那个,奴不知。”
程祾依旧是那样坐着闭目养神,忽然想起当时在铜镜中看到的那张脸。
是梅的脸。
画着极其夸张的眼妆,头发也怪怪的,瞳孔看不太清,甚至透着一股浅蓝色。再结合先前那怪异的语气,那明显不像个奴婢说出来的。
这个梅不是原本的奴婢,不是活人,甚至有可能是什么妖异鬼灵。
那他又是谁,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程祾?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梅就扶起了他,道:“迎亲的队伍要到了,您的谢郎——”
“来接您了。”
谢祚此时身着正红的官袍,头戴乌纱帽,翻身下马,走入堂中。
按照那个奴仆所说,他现在要来迎娶那位他曾经立下海誓山盟的未婚妻。
拜过岳父,有丫鬟领着那新娘出来了。
红盖头遮住了那人的头部,无法辨别里面究竟是何人,谢祚只觉这人似乎格外的单薄。
他轻柔地牵着新娘走出,送上了轿,他自己也上了马,在送亲的队伍中走着。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或许是每个期盼着婚礼的人所艳羡的。
程祾依旧那样无声地坐着,闭目养神。轿外的锣鼓喧天似乎和他这所谓的新娘无关,甚至有些……
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声音好远,既吵闹又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才有停下的势头,他知道,到地方了。
有人扶着他下轿,外面是宾客盈门的喧闹,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
他走入堂内,与那谢郎并排站着。
司仪用那宛若戏剧中的腔调念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旁边的仆从递上金盆,待洗净后,又托出一把剪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待交杯酒饮尽,谢祚接过扇子,挑开了那红盖头。
盖头下的那张脸是他意料之中的人,尽管他几乎快忘却了那人的信息,在那刻他想起来了。
是阿祾。
但那人却神态茫然,全然是一副无印象的样子。
洞房花烛夜。
谢祚没有管外面的宾客,只寻着来了房内。
他已经很明白了,这些宾客——
根本就与他之前遇着的奴仆一样。
画着夸张的妆容,分明就是戏台上的伶人,甚至连厚重妆面下的本相都是同一人,瞳孔涣散,非是活人。
他踏入房内。
程祾此刻正在除衣,厚重的霞帔根本不适合活动,他有预感,今晚会出事,听着开关门的声音,突的一颤。
谁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谢郎,他连自己究竟是不是程祾的搞不清楚,万一他真是原本的新郎怎办。
他又想起那双狐狸般的眼,瞳中流着一股暗红色。
他抬头,正对上那双眼。
那人笑着道了一声:“阿祾。”
回应的是程祾的一巴掌。
“你是何人?”程祾盯着他。
“我是谢……”
在意识到说不出原本的名之后,谢祚脸上的笑浅了半分,随后又报了另一个名
“楚……”
“**。”
程祾跟上了后面两个字,发现即使由他说也无法出声。
“我是*祾。”
他说不出他的姓氏。
谢祚拍了拍衣摆,坐到床上,开始动手解发饰:“看来是那妖的问题。”
“在这里除了我们二人,所有人都是那妖,你应该有所察觉。”
程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先前那丫鬟是个妖,或者是鬼一类的,其他人我一概没见到。”
“只是……那高堂,在你眼中可是人?至少在我看时,那是两坛骨灰。”
谢祚仔细回忆着,但却没有丝毫关于那二人的记忆。
但他很确定,那所谓的“岳父”,绝对只是一件薄衣,被人捧着,似乎就是只是个代表。
程祾看向谢祚,继续道:“我所知的最后一事,便是那妖的名。”
“梅。”
程祾似是想起什么的,念念道:“那日的香囊,似乎就绣着梅花。”
他起身,顺着直觉找了过去,那枚香囊落在他的手心,上面鲜红的梅花似乎比现实中的鲜活,白布如雪。他打开香囊,里面果不是香料,而是一个纸团。
此时他却突觉头晕,强忍着那奇怪的感觉走向谢祚,与谢祚一同展开。
并非外表上那般小,这是一幅极大的画作,中间两个字,一个是字迹稚嫩的“梅”,另一个则是秀气的一个“翟”。
背景的风格也是不一的,可以看出原先是幅极好的黑白的水墨画,是幅风雪夜归人,然而那梅却笔法稚嫩,点上几抹红,像极了这香囊。
程祾仔细看着,可那感觉却愈发强烈了,不自觉中,他靠在了谢祚身上,不停地抖着,因疼痛而出的生理泪水红了眼角,看上去是一副楚楚可怜样。
“谢……谢郎,”他只得轻声唤道,“你带刀了吗?”
谢祚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思索之下,还是将那匕首递了过去。
程祾接过匕首,咬了咬下唇,还是颤悠悠翻出窗,来到外面的院子。
外面意外地下着小雪,他坐在雪中,将那迟到了十多日的匕首划过手臂,刹那间,雪白的小臂中喷出殷红的血珠,落入雪中。
他捂着小臂趴在雪里,又继续划着,企图克服那种磨人的疼痛。
他身下的雪被捂化了一些,他又站起来,换着地方继续。
似是再看不下去,谢祚翻身出去,从后抱着不让他再有所动作。
“回来。”
那匕首乖巧的飞出程祾手中,自觉钻入谢祚的袖口。
雪地上满是方才程祾的红血,此刻恰成了雪中的红梅。
远处,声声琵琶响起。
只是他们不再远离彼此。
万物俱消,只有那片雪地依旧。
程祾终于停下了先前不止的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眸中金光闪动,暗褐色的鞭子缠绕上他伤痕累累的左手。
带着药香的血液自鞭中流出,淌过的地方皆是一片白净,未有丝毫疤痕。
“我好像……明白一些了。”他喃喃道,“那妖,应就是梅,或许生前是个伶人,他的爱人,应该就是那个姓翟的状元。他们先前就认识,翟承诺考中回来娶他。”
谢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但是,我印象里的状元,似乎并不姓翟……不过我的消息有些迟了,并非放榜那日的。”
“你是在猜,那翟,未能回来?”
“这只是猜想,我……我不清楚,只能再看看了。”
随着谢祚话音落下,身旁响起了花旦的唱腔,他回头,一个赤脚薄衣的少年只身站在雪地里。
他的脸上透着痛苦之情,眼尾殷红,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还在不停地练习着。
程祾也顺着声音看去,道:“是梅。”
班主还在训斥着他,最终让他此般连续再唱个三遍才能休息。
梅咬着下唇,继续在雪中唱着,直至真唱了三遍才走出雪中,脚底已是冻疮一片。
谢祚二人跟着他进了房间,与想象中不同的是,梅拥有自己的房间,看来应是个在个大班子的里极好的戏伶。
他披上件外衣,趴在桌上,看着那只梅。
他喃喃道:“翟郎说的,这是梅,是我的名字。”
随即又笑道:“我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啊。”
他轻吻着梅花,逐渐睡着了。
程祾走过去想拿起梅花,却发现他根本碰不到,只触到桌子。
“谢郎,过来看看。”
谢祚应声过来,说道:“既然能触到桌子,至少说明,有问题的不是我们。”
“那个梅,他或许不是妖,他是鬼,困于过去,渴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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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有没有想了解白竹的,有关于白竹的番外,但后面内容与正文之后的另一个番外篇强关联,可能会有一点剧透,有想知道的回复这条,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