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看到躺在一旁腹部被捅的陈洛军，杜明可能真的忍不住叫
信一正在给他手部伤口做消毒，只是消毒杜明就感觉痛得要命
谁不怕疼啊，反正他怕
简单处理过后，杜明摆弄了下右手，自由活动不成问题
信一看着杜明刚包扎完的右手，杜明看着信一
“你想说什么”
信一早就知道杜明肯定不只是个当过几次安保的小混混，但没想到这个一开始看着狡黠精明的人愿意把底盘交代出来
杜明不会藏表情，骗没骗人一看眼神就知道
“你的伤是替我大佬挡的，谢了”
“我太冲动了，你拉龙哥那一下其实本来就能避开的，而且就一小伤，没什么事”
“这种伤口别去挠疤痕，很快就会好，但是有一些伤口不揭开的话底下会发脓烂掉，你记着”
信一看着杜明的手，但杜明听出他意有所指
城寨里没有不命苦的，但现在自己对于城寨是个危险人物，杜明不得不交代
“我知道”
信一把杜明面前的凳子让给刚吃完药的龙卷风，龙卷风披着外套，刚被四仔检查过，肺部没有大问题，但内力必须少用，等外面风头不紧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狄秋不会这么算了，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转移陈洛军，所以在四仔做好处理前，把你的事简单交代，不准有假”
狭窄的医馆此刻挤了五个人，但十分安静，杜明坐在凳子上，没什么异议，简单托出了自己的事
杜明他阿爸是个规规矩矩的商人，没事拜拜佛烧烧香，杜明刚上初中时被卷入恐怖袭击里身亡，人很潦草的就没了
人没了，生意不能没，杜明他阿娘不是花瓶，但自己一人对于他爹所有的工作也应付不过来，每天忙的不沾床，加上丧了夫，没两年公司破产，阿娘患癌，医药费都凑不出
公司刚破产的那段时间杜明初中毕业，没再上学，一边在家照顾阿娘，一边仗着个高谎报年龄找场子打黑拳，他打架完全走野路子，偶尔偷学点别人的，没少挨打但能赚不少，那时候程浩鹏的事业刚起步，前景一片好，最爱看打黑拳，尤其喜欢看杜明这种被逼到困境为了赢什么都不顾的疯狗
杜明有次打赢了被程浩鹏叫了过去，少年浑身伤，黑色T恤破破烂烂，程浩鹏坐在一众马仔中间，抽着烟问他这么拼要干嘛
“阿娘病了，要医药费”
程浩鹏放他走了
一个月后程浩鹏被手下马仔背叛，谈生意谈砸了，带着怒气又来看拳，发现杜明刚好也在，不过这次他打输了，躺在地上筋疲力尽好半天才站起来
杜明在又被叫过去了
“你娘那病很费钱？是不是只要我给钱你什么都干？”
杜明点头
“怕死吗？”
“怕”
正当周围马仔以为程浩鹏会赶他走时，程浩鹏突然大笑
“命和钱，你现在缺哪个？”
“钱”
少年眼神坚定，程浩鹏笑着递出名片
“明天去东边最大的那个码头阻止别人抢货，你跟你周围这几个去想办法吸引火力，拖住对面，告诉我你娘信息，你死了我就去帮她付医药费，你要命大没死，就来当我马仔，我给你钱”
杜明接过名片，跟着周围马仔一起应下
“我已经不需要医药费了”
程浩鹏笑容一顿
“我需要个体面点的骨灰盒，行吗”
“……行”
第二天晚上，杜明被一个马仔从码头带回，不剩几口气了，再睁眼就是程浩鹏在他旁边抽烟，离得很近，滚烫的烟灰落在杜明脸上把杜明活生生烫醒
“你以后跟我”
自此，杜明一边靠着阿爹以前教他的知识管理一些小账目，一边天天接受特训，四年后出徒，名正言顺成了青帮红棍，天天跟在程浩鹏身边又当保镖又当保姆
但不知道杜明是不是之前打黑拳打魔怔了，对钱的执念从没变过
大佬厚葬了阿娘，自己有恩于他，但四年里程浩鹏的工资没有一次是发到位的
但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工作！好不容易才有的稳定生活！打工的间隙还能和手下几个小马仔聊聊天！
杜明自认为这样的生活已是来之不易
打工就打工！瞧不起谁！
四年里青帮的事几乎可以说程浩鹏一旦决定，杜明就拼命做，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程浩鹏，无条件接受所有无理要求
青帮靠货物进出口起步的这四年是程浩鹏和杜明的心血
又过了两年，程浩鹏突然告诉杜明要跟外国来的一帮军火贩子合作，杜明的话程浩鹏突然失了理智一般一句都不听，直到生意搞砸被那群外国佬暗算，杜明护着程浩鹏从混战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程浩鹏大腿被人捅了一刀，深可见骨，回到帮内安定几天后突然发怒把错加到杜明头上，把他打的半死赶出青帮，利用关系让警方以协助黑恶势力的名义让他做了四年牢
杜明想了四年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有错，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越积越多
出狱那天杜明本以为没人接他，结果刚走没两步就看见了狄秋的车
狄秋不知道杜明被踢出帮的事，奇怪怎么没人接他
狄秋简单的同杜明提了他与青帮合作的两条街的生意，说最近一直亏损
“你怎么不找程浩鹏？”
“去了，一个叫秦仔的说你大佬在四年前火拼中受了内伤，四年里身体越来越差，说现在病重无论如何都不让见人”
好似有一道雷劈向了杜明
四年前的火拼是他一路护送程浩鹏回青帮的，他很肯定程浩鹏除了腿上挨了一刀其他地方比自己都健康
程浩鹏到底能做大佬，他的决策向来稳重，再说哪个大佬会把自己病重的消息就这么传出去？
这个秦仔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狄秋看见杜明的表情后与杜明同时想明白了这一点，最后杜明向狄秋借了点钱，两人没再交流就分开了
杜明买了两把便宜刀具，戴着口罩在夜里潜入了青帮，越往深走他越急，四年时间帮内好似大换血，以前的马仔他一个没找到，同时发现这里看守疏松，生意萧条
程浩鹏你搞什么
杜明几乎毫不费力的解决了两个看守，进了程浩鹏房间
程浩鹏此刻坐在黑暗中的床上被他吓了一跳
“大佬？”
“……杜明？”
杜明一把扯掉口罩，此刻气的连辈分都不顾，强压怒火和声音
“你还碰外国佬的军火？！那路上巡逻的我就没见几个……你腿去哪了？”
杜明靠近床边，才发现程浩鹏下半身被被子盖起来，腿部有着不同寻常的凹陷
杜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年为什么把我赶走？”
“你做事不利，该”
“就装吧你，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这人死能装”
程浩鹏被他噎住了，杜明从未这样跟他讲过话，他只觉杜明疯了
杜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那帮外国佬后来又来青帮，断了你腿控制了你，慢慢吞了青帮的生意，对不对？”
“……青帮以前的马仔要么跟着他窝里反，要么被杀了，现在的青帮只有壳子了”
杜明头都要炸了：“六年，程浩鹏，六年前你就是吞别人生意一口吞不下输了个干净，老子陪着你干了六年你是一点没记住教训
后天我会杀进来，从门口到你的房间我看见谁杀谁，要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那个秦仔，你随便”
“你疯了？！都说了他们搞军火！”
“我疯了？！老子不吃不喝每天加班到凌晨才和你建起来的青帮，老子四年里在监狱都他妈犯胃病！青帮就是我亲手毁了也不叫你送到那些外国佬手上！”
说完杜明就跳窗跑了，身后是听到动静赶来追他的外国佬
程浩鹏反手砸了床头的瓷碗，用残片在自己脖子上狠狠压出道血痕
“他跟你说什么了？”秦仔进来，凶狠的问程浩鹏
程浩鹏抿了抿嘴，故意抬头把脖子露给秦仔，声音毫无波澜：“问我送他坐牢的事”
清晨的越南帮被杜明带来的“大生意”闹翻天，杜明知道越南帮想要插手青帮生意很久了，而且打听到消息说越南帮最近偷偷做军火生意
杜明开出了整个青帮的筹码，要求是帮他解决青帮帮内所有人不留活口
“青帮里面全是外国佬的人，手上有枪，但我刚去调查过，都是同一款式的手枪，结构最简单那种”
大老板在听到杜明答应把狄秋手下最繁华的两条街也转签给他时才终于同意合作
“我说靓仔，你就这么恨哇”
一个花衬衫，黑墨镜，顶着一头乱发的人大笑着对他说
“嗯，恨死了”
杜明在出狱的第三天晚上给越南帮指了几条密道后就直接从主街杀了进去，一手拿刀，一手拿着从越南帮顺手摸的枪，身手利索，血溅长街
好歹也被程浩鹏那变态训练了六年
街上此起彼伏都是惨叫，吼叫，越南帮的，青帮的
“…D哥”
杀红眼的杜明突然听到了很虚弱的一句，来自他脚底下踩着的那个人，杜明把他拎起来，借着月色才看出这人是当年程浩鹏交给他带的那两个马仔之一
当时两个马仔以为杜明跟程浩鹏一样是那种威严又凶狠的人，后来玩开了后杜明偶尔还带他们去喝酒，两人嫌“明哥”这个名字不威武，非要叫“D哥”
“听着跟贩毒的一样”
杜明当时这么评价的，但也没再管他们怎么叫
此刻马仔刚被不分敌我的杜明一刀划了脖子，已经奄奄一息
“大佬他，不是故意，赶你走……”
什么意思
杜明想再问，马仔却已经在他手上咽了气
杜明并没有因此冷静多少，继续向程浩鹏住的那间房前进，竟是没人能挡他
等他浑身血进了程浩鹏卧室时，衣服早就破破烂烂，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靠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程浩鹏还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屋里只开着床头灯，略显昏暗
“程浩鹏……”
程浩鹏自觉的闭上眼，等待杜明处置自己
“你要死这还是跟我走？”
程浩鹏没想到自己还有第二个选项，但也只是平静的回答：“你现在自己出去都难办”
“行，那你就死这”
“……”程浩鹏突然挺想知道这四年杜明蹲的是正经大牢吗，思想变化这么大
“死之前告诉我，当年到底为什么把我赶出去？”
“……那边的桌子抽屉里有药，治我头疼的，你给我拿来我就告诉你”
此刻外面打斗的吵闹声不减，两个人仿佛与外面血腥的世界隔离开来，杜明撑着身体给程浩鹏喂药
“老子都被你压迫的精神不正常了，要是我以后再出去给人打工，你得付全部责任”
程浩鹏就着水把药咽下去了：“别什么破锅都往我头上盖”说着，从枕头下掏出一张白条递给杜明
“什么玩意”
“空白支票，随便填，出去之后找银行从我账户上转就行，给你的补偿”
“别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虽是这么说……
“你账户资产多少？”
“……和以前一样，他们没动我钱”
“那我全要”说着杜明飞速的在上面签了个数字
“……”
“没事，你要还想出去我就包养你”
“秦仔四年前就来青帮了，有印象吗？他是混血，很难看出来”
杜明猛地抬头看向程浩鹏，却见程浩鹏脸色苍白
“四年前谈的那一场生意确实是我受他干扰，冲昏了头，回来后我养伤那两天发现帮里不止他，还有很多外国人插进来的马仔和被秦仔策反的青帮马仔
“青帮那两年的生意有一部分我自认为能搞好一直瞒着你，但其实有些问题触及根本，已经回天乏术了，说到底我不是块搞生意的料，我也做够了，我腿受伤后秦仔就露出真面目了，过来威胁我，我也是那时才知他已经在青帮内渗透这么深了
“他要除掉你，我就先一步把你送到监狱里，想过几年他们都把你忘了，结果你个傻叉又回来”
杜明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
“那你，你他妈就这么甘心把青帮交出去？你和我一起那么努力……”
“杜明，我累了，我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我认了……我活够了”
杜明听着程浩鹏越来越微弱的声音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你刚刚吃的什么药？你刚刚吃的是头疼药吗？！”
杜明站起身，看向手里剩下的那几颗被包在帕子里的药片，手抖的厉害，视线也模糊
“你怎么就认了？怎么就活够了？你给我起来说清楚啊！”
程浩鹏却不回答他，一直自说自话
“我太轻浮，倒霉也应该的，落到今天这地步也是我活该，就是抱歉把你也拉下水，我当年不过葬了你娘而已，多大点事你记这么久
“一直让你管好表情你总也学不会，现在知道坏处了吧，真逊”
杜明眼泪不知何时流下来的，他甚至不知道这眼泪给谁流的，给莫名其妙不想活了的程浩鹏，还是给他这荒唐的二十六年
“到底是干什么啊？这什么荒唐理由荒唐人生，开什么玩笑？那我呢？我是什么笑话吗？！
“程浩鹏你起来，你起来给我说清楚！”
“我床底下还有一袋现金，先拿着用……
真的，对不起”
大老板带着王九破门而入
“你说的那个秦仔，搞死了……哎”
杜明从床下掏出那个装了现金的沉甸甸的袋子扔了过去
“这些钱，买我假死，把消息散出去”
杜明给程浩鹏收了尸，简单下葬，然后开始找工作
他什么工都干，脏活累活都干的来，只要一直干，就能暂时不去想那天的事
程浩鹏的钱他转到自己账户上了，没动
最后他找到了那家酒吧，找到了混黑白两道的张老板，工作就这么安定了下来，他给自己的新身份就是兢兢业业的打工人，仿佛那个荒唐的“D哥”跟他没有关系
在那天被卷进冲突前，他计划的是再干几天，反正算命的说他活不到二十八，也没几个月了，他认了，这操蛋的人生还能有个屁的转机，也就是每天骂骂那些算命的做个嘴皮子功夫爽一爽
直到那天倒霉找不到房，拖着箱子去了九龙城寨，见到了不像龙头的龙头，不像头马的头马，看咸带寻妻的医生，隔壁庙街放养般的头马，偷渡过来的光头仔，还有一群千奇百怪的人，都被包容在九龙城寨里，挤在一起看电视
杜明当然没有说的长篇大论，只是简要交代了事情始末，没浪费时间
但医馆里依旧安静，没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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