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郭靖书房，洪七公与杨过相对坐在长榻上，两人双掌相对，洪七公正用内力为杨过疏通因受内伤而堵塞的经脉。

一旁坐着郭靖黄蓉、朱子柳师兄弟二人及全真教三人，竟是不见全真教尹志平。

众人坐至一处，未言今夜厅中之事，反倒郭靖出口先问道：“敢问赵师兄，我侄儿杨过在教中如何了？可还听管教？”杨过反出重阳宫，全真教上下均引为本教之耻，谁也不向外泄漏一句，是以郭靖在桃花岛上一直未知。

赵志敬此次前参加英雄大会，来本就要向郭靖说及杨过之事，只是今日事多，到此时才有空坐下来相谈。听郭靖相问，不由面色铁青，冷声道：“贫道此来，正是要将此事告知郭大侠。”

郭靖见他神态，不由心惊，暗道：莫不是过儿在全真教闯祸了？郭靖犹疑道：“莫不是过儿闯了什么大祸？他年岁小，不知事，还请赵师兄多担待些才是。”

黄蓉闻言也是心惊，不由细看全真教三人神色，但见三人脸色都是不愉的模样，微微皱起眉来。

赵志敬起身向郭靖一拱手，说道：“郭大侠，说来是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担不起杨过的师父之名，他因不受贫道管束，四年多前便已背师判教反下山去了，贫道实不知他如今在哪处高就！”

“你说什么？”郭靖惊的都不及回礼，大声问道：“过儿四年前不过十四岁的孩子，他不听管束，你也该多加劝导，实在不行通知我将他领回来就是了，可他失踪四年有余，你、你们……竟都不来告诉我！”郭靖素来宽厚知礼，少有与人争执的时候，今日骤然听闻自己挂念多时的侄子失踪多年，心中恼怒也是按压不住。

黄蓉听闻杨过四年多前便不知踪影了，心中也是忧虑焦急，又听赵志敬丝毫不觉有错，心中也是满含怒气。扬声道：“我道你们全真教名门正派，靖哥哥对你们也一向敬重，却不知你们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看管不住，竟叫他不知所踪，他若是出事了，不知丘道长百年后要如何向杨铁心叔父解释！”教不好人家儿子，又害得人家孙子生死不知，真是好个全真道长！当然后面这话黄蓉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全真教三人面上忽白忽红，自然也知郭靖黄蓉二人说的在理，但他们先被杨过判教之事激怒，便先入为主的恼恨上他去。他走之后全真教上下也没去找过，更因这丢脸的事未曾宣扬，这才导致这么多年杨过竟是音信全无。

郝大通素来耿直，其实他与杨过接触不多，他的事大多都是从赵志敬那得来的。本也恼恨杨过叛逆之事，但如今听靖蓉二人所言，念及杨过当年确实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心中也生出悔恨，言道：“是我们之过，郭大侠、黄帮主，我们当年失察，致令侄不知所踪，全真教定拼尽全力寻回令侄。”

赵志敬仍是不满，“当年分明是他不听管教自己判教背师而走，如今凭何要……”

“住嘴！”孙不二冷喝，她是女子，虽修道清心，未曾成婚，但思及杨过当年的岁数，心中也生出一股不忍怜惜来，于是便喝止了赵志敬之言。

郭靖黄蓉心中仍然气怒难当，但郝大通孙不二已经表态，又是英雄大会的当口，郭靖黄蓉也不好太过，只得闷声不言。

朱子柳师兄弟不期然听闻到这般事件，倒是有些尴尬，也不好发言。

长榻上杨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洪七公还在为他疗伤，二人双掌未分。

杨过突然开口：“你们所说的杨过其人，我倒是曾有一面之缘，对于赵道长所说之事他似乎另有说法，只是不知道诸位想不想听。”

郭靖听他有杨过的下落，连忙惊喜的问道：“穆小兄弟，你见过过儿？不知他在何处，他与你说了什么，还请细细道来。”

他星眸微垂，苍白的唇微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只因脸上面具之故，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神色，只是声音听来极为平淡，似乎真就是诉说的从只有一个一面之缘的人那听来的故事。

“他说他年幼失恃，父亲又早亡，幸得世家伯伯伯母心善收养，只是他幼时无人教养，不辨是非，养的一副狡狯卑劣的心肠，令人生厌，又狂妄不思悔改得罪伯伯伯母，伯伯将他送上全真教拜师，以期全真教这样的名门大派能使他改过自新。他虽不曾学过诗书经典，却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也曾期望过能得师父倾囊相授，真心相待。他含着孺慕敬爱之心诚心拜了师，只是……”他顿了片刻，又道：“他言师父师兄并不真心待他，又不教他真东西，只每日变着法欺他辱他，原先他也是打算忍受的，想着日久见人心，师父师兄总能看见他一片诚心接纳他。可他自小性子便不是个能忍耐的，常常忍不住反抗，师父师兄越发变本加厉，后来终因一场争斗中不慎重伤一位欺凌他的同门师兄，师父扬言要将他打杀，他害怕之下逃跑，被师父一路老鹰逗小鸡似的追杀，后来得一位婆婆相救，他不愿那婆婆因他而与全真教起冲突，便趁人不备逃离了师门。”

众人听他之言已经愣住，赵志敬更是面色发白，洪七公亦睁开双眼，狐疑的看着他，黄蓉更是满眼探究。

杨过却自顾自继续道：“我见他之时，他已重伤难愈，我当初亦不过一流浪儿，无力救治他，匆匆一别之后实在不知他后面是死是活，也许得他人救治在何处活着。”他扭头看向郭靖，浅笑道：“也许早已身死。”

郭靖悲号一声，掩面痛哭，“过儿，是郭伯伯对你不起啊！”

“靖哥哥！”黄蓉心疼的抱住郭靖，眸中却闪过一丝历光。

“好了，你再自己调息片刻，应该是无碍了。”洪七公笑着看向杨过，又无语的看了眼兀自哭的不能自已的傻徒儿，心下闷笑。

“多谢洪老前辈。”杨过自知自己这些拙劣的话骗不过眼前阅历非凡的洪七公和聪明机警的郭伯母，只有自己那憨厚的郭伯伯是真信了。但也没料到郭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大哭起来，心下愧疚的同时又极为熨帖。

“哐当！”

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屋内之人都是当世武林大家，自然一早就知那后面有人，原本只当小孩儿心性，便由她去了，此时却见她自己走了出来，正是郭芙。

郭芙原本只是担心杨过，知道爹爹要带他去书房，便提前一步到了书房藏起来，哪知竟听得如此消息。

她也不知自己心中为何疼痛非常，甚至眼中酸涩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听到杨过可能死了，更是恐慌的不慎碰掉屏风后的凳子，明明她只是小时候和杨过相处过一段时日，就算爹爹妈妈要将自己许给他，可他们也还没见过，爹爹妈妈也还没真将她许出去。

可自己为什么听到他受苦，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心里会这么难受，这么疼痛。

郭芙惨白着一张脸，右手紧紧按着自己心口，目光涣散的看向杨过，“穆大哥，你说真的吗？杨哥哥、杨哥哥真的死了吗？”

“芙儿！”黄蓉惊呼，就连郭靖都停下了哭泣，他们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的女儿，何时见她露出过这般无助惶恐，又苍白疼痛的模样。他们甚至不明白郭芙为什么会般模样，明明不久前在她面前提起杨过，她还是一副不待见的模样，怎么今日却是这番表现。

杨过亦是心惊肉跳，他忘了，这个傻丫头也是会信他那些胡话的。可他和郭靖黄蓉一样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

黄蓉放开郭靖，走过去将郭芙揽在怀里，心疼道：“芙儿，告诉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郭芙在母亲怀里抬起头，忽然痴痴的笑起来：“妈妈，我又见到你了，真好啊。”说完两眼一闭，竟是昏死过去。

“芙儿！”“郭姑娘！”

书房一时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