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

晚饭后我来到问诊室，苏静正坐在沙发上听着女人宣泄“情绪垃圾”。

“你说我容易吗？！为他做了那么多。”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当妈的都是吃力不讨好！他的那些学费，补课费哪些不是我出的！？他现在却考得这么烂！我能不气吗？！”

我走上前将椅子拉开:“苏静，你倒杯水去，钱女士请坐。”

女人站起身坐到我面前。

“你的儿子真的需要这么多压力吗？”我将香料点上问。

女人嗤笑一声不屑道:“怎么着？想给我洗脑？给他施压是为了让他变好！我做错什么了？！”

“别激动，那咱们换个话题。”我将水杯推给她，自己也拿起身边的水杯喝了一口，“聊聊你自己的故事，怎么样？”

女人喝了一口水情绪稍微下来了一点:“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嗯……是吗？”我将病例单翻开，“钱芳女士，我想给你普及一个东西，叫潜意识。”

钱芳翻了个白眼:“我可是硕士，有什么不知道的？”

“在梦境中，我们的守卫意识降低，潜意识的内容得以浮现，包括被压抑的想法、欲望以及日常生活中未能解决或未能认识到的问题。”我开始解释起来，“梦境作为心灵深处的一扇神秘之窗，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方式来窥探和解读潜意识的复杂世界。”

钱芳挑眉看我:“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轻笑一声，苏静将毯子披在她身上:“睡一觉吧，我需要给你治疗了。”

钱芳被安排到沙发上睡过去，多亏有结香花香料的加持不然让这样一位重度焦虑的患者睡过去还真不容易。

“罗教授，怎么了吗？”苏静看出我情绪不对。

我回过神看她:“……一个小时内如果我醒不过来就去找林相柳。”

苏静点了点头。

我很快握住钱芳的手闭上了眼睛，进入梦境后，周围全是打骂声和哭泣声，这次的记忆片段都是清晰的，没有一段是被雾气覆盖的，这就是将梦魇种在潜意识内的结果吗？

我深吸一口气选中她青少年时期的片段探了进去。

这次“我”站在一间平房内，身上除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外再没穿其他衣服，面前站着的是几个和“我”同龄的孩子，“我”的身后传来一阵阵刺痛，一个女人正在用竹条打着“我”。而“我”面前的孩子们正在憋着笑看着“我”被打。

“所有人给我记住了，再考不好你们也是一样的下场！”女人将竹条收起，“钱兰，你给她擦药，真是，打你还要花我的钱收拾烂摊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趴在床上身后的女孩轻轻地给“我”上药:“姐，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别忘了我们呀，给我们说说大城市想什么样子。”

“钱兰，等我考出去我第一个带你走，离开这个家。”我咬着牙说。

钱兰没有回应“我”，而是将擦药的力度减弱。

“我”狠狠地盯着院内吃饭众人，攥紧拳头，又将目光移向桌上的水果刀。

退出记忆片段后我拼命地喘着气，这仅仅是记忆，而梦中钱芳杀了所有人，最后甚至有被警察枪毙的画面，我想到刚刚看到的梦境心里忍不住的犯恶心。

我挥手将梦境修改，叹了口气:“……负面情绪还是我来吸收吧，别让她再难受下去了。”也不知这话说给谁听，毕竟现在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只有我一个。

良久，我又一次进入她孩童时期的记忆片段内。

这回“我”正在书桌前看图画书，一个女人很快将其收走并且撕碎，“我”崩溃地哭了起来，女人指着我就骂道:“还看？！我是不是说过你今天要把这半本算数题写完？！你还有脸哭！给我憋回去！”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女人迅速拽着“我”往外走，迅速将“我”扔在地上:“你就在这儿哭！让所有看看我生了个多么没用的女儿！”

由于哭的时间过久，“我”的呼吸出现了困难，我迅速退了出来，嗓子难受得不行，就好像刚刚哭的是我自己一样。

我就这样吃力的趴在这个空间内喘着气，情绪却怎么都回不到现实里来，我已经无法将自己和患者的情绪分开了，我颤抖着手将衣服里的银针拿出拼命地扎着自己，手上全是口子，但还是没什么用。

我强忍着乱七八糟的情绪站起身，找到埋藏在孩童时期的那个被林相柳刺中的梦魇，我伸出手去抓，一瞬间手上就像有数根银针扎着一样疼，我强忍着疼痛迅速抓住那根化为梦魇的银针，一咬牙直接抽了出来。

此时我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但我知道至少我把梦魇拔出来了，只要患者配合治疗这类人格障碍和心理疾病就不会太困难，我真的不希望钱芳因为一段虚假的梦魇而产生应激反应、加重病情。

看着身上的伤我叹了口气，反正醒来后这些伤不会出现在现实中，我看着那些记忆片段渐渐被雾气覆盖，烛火也恢复了平静，我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刚刚吸收的负面情绪还并未消散，我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我吹灭烛火后醒了过来。

钱芳还未醒来，但好在她睡得很舒服。

我刚想往前走两步，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苏静迅速将我扶起，她很快按响呼叫铃，几个护工将钱芳带回病房，我也被苏静带回宿舍休息。

“她怎么了？”林相柳从走廊尽头来到我俩跟前。

苏静摇了摇头，我喘着气抬起头看他:“你的梦魇……我拔出来了……”

林相柳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良久又有些担心地看着用身体去化解从患者身上吸收出来的负面情绪的我，我难受得不行，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模糊起来，苏静渐渐地有些扶不住我。

林相柳迅速将我扶起:“你去忙吧，我来。”

再晕过去之前我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扶到了林相柳的办公室内。

睁开眼的时候，我有些愣神，我竟然进入了自己的梦境里。

“……什么情况？”我盯着眼前熟悉的几个记忆片段。

“银针呢？”林相柳来到我身旁。

我转头看他:“是你把我弄进来的？”

“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用自己的身体去化解负面情绪？”林相柳挑眉看我，“暂时把你弄进来至少能让你不那么痛苦。”

我不屑道:“嘁，我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谁啊？要不是你把梦魇种在钱芳潜意识里还扎的这么深，我也用不着大晚上的给你擦屁股。”

林相柳尴尬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我哪知道你这么大反应，居然会不顾自己的精神健康强行去拔梦魇。”

“那也比你对着人家患者报私仇要强啊。”我翻了个白眼。

“银针呢？”林相柳伸出手。

我摸了摸衣兜将拔出的那根银针递给他。

“……对不起。”林相柳小声说。

我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该为了个人恩怨对患者随意种下梦魇。”林相柳心虚地说。

我摆了摆手:“都解决了，没什么好说的。”

林相柳看着眼前的记忆片段，问:“你是怎么拔出来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现在这双没有一点伤痕的手:“被种下梦魇的记忆片段会闪紫色的光，很好找，我伸手把它拔了出来。”

林相低头看我的手:“没受伤？”

我轻笑一声:“拔出来的时候，这手已经废了，但不是在现实里所以醒过来不会有事。”

林相柳有些气又有些无奈道:“值得吗？”

我双手交叉盯着眼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我做心理研究只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为了利益或者名誉，有些人因为得不到适当的心理干预和健康的生存环境导致了心理健康问题，来收容所的人都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抓到了希望，可这世上还有更多没有被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只要能够救人，那就是值得的。深入了解他们的人生和遭遇，从而给予他们帮助，这不就是咱们该做的吗？”

林相柳低头无奈地笑了笑，随后看向面前的记忆片段，说:“我刚刚看到你的记忆片段里，居然还有被人追求的画面呢？”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就没有？”

林相柳抬起手笑道:“有，比如程鹰。”

“我还是不理解你到底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拒绝她？”我好奇道。

林相柳叹了口气:“她是药剂师，我答应她很容易让她分心，到时候配药过程中因为个人情感原因出了事我可担不起。”

我挑眉看他:“确实，谁叫你不擅长处理情感问题呢。”

“那你呢？前几回不拒绝我的好意又拒绝我的感情表达。”林相柳看向我。

我扶额道:“你送我吃的我大可以认为你是出于对员工的照顾，每次关心都是你主动的，我从未开口要求过，这种关心我可以看作是对朋友、同事的关心，但你自己主观地加上一层滤镜对我反过来施加压力，你说我凭什么不拒绝？

“再说了，追求他人是一种很主观的表达，对方有时候都不会往男女关系上去想，只是因为旁观者的参与让这份关系变得不清不楚，顶多就是多加了一层心理暗示而已。”

林相柳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还是无法彻底了解你啊。”

我耸了耸肩:“你不需要了解我，你只要知道我对患者，对朋友是足够真诚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