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之冒险队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我们羽之可没有遇到事逃跑的先例，可不能因为你破例。”
唐晓翼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靠在洛基身上。
“再说，你把宋栾飞一个人骗走，自己留在这儿演独角戏，多不够意思？”
“好奇心会害死猫。”喻掠白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恐吓。
“——也会害死外乡人。”
“我们不怕死。”话一直很少的伊戈尔开口，“我们都是绝症患者，现在不在病床上躺着等治疗，已经是在作死了。”
“那是其一，”唐晓翼认真看着喻掠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第二，这不是好奇心，也不是我们的一时兴起。”
“我们也想给这几十年的受害者们，搏一个公道，”希燕轻声说：“行凶者锒铛入狱，真相天下大白。”
空气安静得只有海浪声声，柴火偶尔噼里啪啦，细碎地炸。
目光都聚集到了喻掠白身上。
许久，他终于开口。
“想留下？行。”
“但得通过我的考验。”喻掠白眼角的疤痕，仿佛在火光中跳动起来。
“通不过，就给我滚，别碍事。”
考验的内容简单却刁钻。
——在不让任何岛民察觉的情况下，从大祭司家厨房“借”出他珍藏许久，用于祭神日前夜小酌的陈年花雕。
唐晓翼闻言吹了个口哨，“偷酒？没问题，这题我们会。”
练过瑜伽的伊戈尔像只猫一样灵活，希燕和于飞飞负责望风和制造焦点，唐晓翼用他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成功吸引了全部火力和注意。
收到伊戈尔他们得手的消息时，喻掠白正在神庙祈祷。
暮色如血，海神岛古老的神庙浸染在一片沉郁赤金之中，在夕阳中拉出长长的阴影，琉璃瓦在夕阳下的光泛着暗红色。
喻掠白垂首跪在冰冷的神像前，他双手合十，指尖抵眉心，嘴唇无声翕动，俨然一副虔诚的信徒模样。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喻掠白的祷告声微微一顿，指尖几乎不可察觉地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
他依旧维持着跪姿，直到默念完最后一段祷词，才深深叩拜下去。
起身拂去不存在的灰尘，喻掠白转身走向神殿侧门，姿态从容，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符合规矩。
轮值守殿的长老看着他走近，浑浊的老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满意。
捂不热的硬骨头，心甘情愿屈膝下跪，满腔痴迷之色。
——没有比这更廉价、又轻而易举的，能戳中人性劣根的事情了。
“掠白又去祈祷了？真是我海神岛年轻一代的楷模啊。”胖长老抚须笑道，语气亲昵。
“长老谬赞了，能为海神尽忠，是晚辈的福分。”
喻掠白适时地露出一丝笑容，顺手从背包里掏出一包新晒的鱼干递过去，“奶奶让带的，说是给长老下酒最好。”
胖长老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你奶奶总惦记着我们这些老骨头。”
喻掠白走到神像前，伸手拂去供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自然得如同本能一样。
“奶奶确实很关心长老们。”
指尖在某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神龛底部传来极轻微的咔嗒声。
证据安然无恙。
喻掠白笑容放大了几分，眼中的虔诚不减。
那里面藏着的不是信仰，而是他这些年零星搜集到的、关于岛屿真相的证据，足以将这座虚伪神庙掀个底朝天。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完美又经典的，【灯下黑】。
每一次的【虔诚】，都是一次对藏匿点的确认，十足的挑衅。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刺激感，才是他眼中狂热的真正来源。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几张照片：“对了长老，给您看几个有趣的人。”
“海神保佑，这些天运气很好，”喻掠白语气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天钓到了几条鱼，“我找到几个有趣的……祭品。”
屏幕上，赫然是羽之冒险队四人、白狼王洛基，以及笑得没心没肺的宋栾飞的照片。
背景是海神岛标志性的花海与礁石，少男少女们脸上洋溢着探索新事物的好奇与兴奋，浑然不觉自己已被打上【祭品】的标签。
“您看这个唐装小子，是不是特别精神？”喻掠白的语气像是小孩子在分享新发现的玩具，“还有这个紫头发的小姑娘，多漂亮啊。”
“他们可都是听说咱们海神祭特别灵验，专程赶来的……”
胖长老凑近细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等胖长老再次抬起头，看向喻掠白的目光更加和蔼： “掠白啊，你果然从未让我们失望。”
“此次海神祭，大祭司照旧主持最终仪式外，统筹一切安排。”
胖长老笑眯眯说，“我与其他几位长老早就商量好，只要你今年寻到合适的祭品，这祭神舞……就由你来跳。”
“你的虔诚，海神有目共睹。”
“掠白定不负海神与长老们的厚望。”喻掠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垂下的眼帘完美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讽与冰寒。
他的背脊没有挺得像别人那样笔直，甚至有点懒散，显得些许傲慢。
——落在胖长老眼里，就是喻掠白打心眼儿里势在必得，这祭神舞除了他这样虔诚的信徒，无人有资格来跳。
喻掠白又闲聊了几句，准备离开。
他转头望向神像的眼睛，目光灼灼，仿佛在与神明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交流。
这种半真半假的狂热，不仅骗过了长老，有时连喻掠白自己甚至都分不清，是不是对颠覆这一切的渴望太过于炽烈，以至于溢出了伪装。
他退出神庙，转身的刹那，眼中光芒瞬间冷却，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将那虚伪的赞许与沉重的期待隔绝在身后。
喻掠白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他眯起眼，看向远处海平面上，渐渐沉没的夕阳。
他享受这种将真实目的隐藏在表演下的快感，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观众却浑然不觉，还在为他鼓掌。
“哟，我们的喻大影帝忙完了？”
转角处，等候已久的唐晓翼随手把玩着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花，“看你这一身圣洁的气息，隔得老远就快闪瞎我的眼了。”
“喻掠白，演戏演得这么投入，小心哪天人格分裂啊……这剧本，啧啧啧。”
唐装少年嘴上跑火车，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喻掠白侧脸。
喻掠白没有立刻回话。
两人穿过开满奇异花朵的野路，浓郁的花香几乎要将人溺毙。
“我的剧本如何，与你们而言不重要，你们能顺利杀青就行。”
“海神祭，所有人的注意都会被我吸引。”喻掠白散漫，望向远处海平面上最后一丝光亮，“至于你们，找准时机，庙里神龛里面我藏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能不能拿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羽之冒险队在海边烧烤，篝火噼里啪啦的，但没叫宋栾飞。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于飞飞眼睛里，映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海灯。
“海神祭前夜，会有放海灯的活动。”喻掠白单手开了瓶饮料，“海灯照亮渔人的路，保佑海神岛来渔业丰收。“
唐晓翼对这活动没有多大兴趣：“你确定要独自面对大祭司和所有长老？”
“这场戏，奶奶演了几十年，我演了十几年。”喻掠白轻轻勾了勾嘴角：“是时候该换我们主导结局了。”
“怎么，怕了？”
“你是2月份的？我比你大三个月，我12月的。”渔家少年身边斜竖着白幡，笑嘻嘻喝了一口饮料，“叫声哥，我罩你啊。”
唐晓翼一脸不耐烦：“做梦。”
海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渔灯，跳动的火苗似乎永不熄灭。
希燕问：“掠白，你奶奶和那个叫周疏萤的女孩，是什么关系？”
“就像……我和宋栾飞吧。”喻掠白仰头灌了几口饮料，“大概就是，远方的游客女孩和海岛的渔家姑娘，成为了朋友。”
远方的游客女孩和海岛的渔家姑娘，成为了朋友。
好朋友被作为祭品带走，渔家姑娘多年的信仰崩塌，家乡向她展现出黑暗的真相。
“那药婆婆呢？”唐晓翼身边的洛基突然开口。
“嗯？”喻掠白扬了扬眉，没有因为狼会说话惊讶，只是道，“你们的狼智商不错。”
“你奶奶病了，你那个小商叔调查过。”白狼王摆了摆尾巴，“你奶奶的病没有那么简单，我比较倾向于……你奶奶的计划被长老们发现了，对么？”
“然后呢？”喻掠白终于收起了散漫的表情，看向洛基和唐晓翼，眼中的神色不明。
“现在是海神岛的旅游季，到处都是游客，长老们不会对你奶奶怎么样，只是会限制她的行动，不让她影响到他们的【海神祭】。”
洛基接着分析：“但等海神祭结束——可就难说了，这才是你决定在这时候动手的真正原因。”
“你有两个软肋，”伊戈尔淡淡道，“一个是你奶奶，另一个……是宋栾飞。”
这也是喻掠白选择和羽之合作的原因，因为他们精准地踩中了喻掠白的软肋——那本笔记，照片上的奶奶，以及现在处境好比那个与戴着同款贝壳手链的少女周疏萤，的宋栾飞。
没有宋栾飞调节气氛，海边只剩下篝火的噼啪与海浪声。
海浪一声又一声拍打在羽之全员的心上。
——他们在赌。
赌对了，喻掠白才会真正把他们当伙伴，告诉他们他的计划。
至于赌输了……他们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自从和喻掠白接触过后，他们就清晰地认识到：喻掠白是个危险人物。
一个响指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完全正确。”
喻掠白嘴角勾起，“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们还是有点脑子的。”
唐晓翼有些不服起来，“只是‘有点’？”
“和我比起来，确实是有点。”喻掠白给烤串翻了个面，“所以，你们想问什么，我的全部计划？”
“还有那个药婆婆。”希燕开口，打断了两人接下来的拌嘴，“你奶奶病了——准确来说是受伤了，连你的父母都在掩饰这件事，但那个药婆婆却愿意尽力提供帮助。”
唐晓翼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喻掠白，总结：“我们还想知道，这个药婆婆，扮演着什么角色？”
“叫哥我就告诉你。”喻掠白眉眼染上篝火的温暖，嘴角扬起。
唐晓翼：“做梦去吧你。”
“你们只需要知道药婆婆站在我们这边，就足够了。”喻掠白手叠在脑后，拖长腔调，“其他的——是别人的隐私，我可不能乱说。”
他笑嘻嘻地勾勾手，“你们想不想听我的全部计划？”
“……想！”
暮色彻底笼罩了海神岛。
神庙在渐浓的夜色中默然矗立，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而看似被命运摆布的棋子，已然将利刃，对准了棋盘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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