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中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少年的遗体被推至操作台中央。林悦缓缓掀开白布,金属器械托盘突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原来是叶涵调试的镊子没放稳。少年十七岁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些许绒毛,手腕处的淤青和网吧座椅纹路完全吻合,指甲缝里嵌着半片薯片碎屑,仿佛被定格的青春碎片。
“已经连续七十二个小时没合眼了。”叶涵把尸检通知单按在灯箱上,少年的照片在冷光下显得苍白,“家属说他冲进网吧那天,书包里还有模拟试卷。”她停顿片刻,指尖划过通知单背面的字迹,“争吵时摔了台灯,玻璃碎片划伤手背,但他没处理,伤口都发炎了。”
当林悦的解剖刀落在胸骨角时,她注意到少年耳后有一片淡红色皮疹。“不是外伤。”她用镊子拨开耳后的头发,皮疹呈针尖大小的出血点,沿着发际线连成一片,“像是压力性紫癜。”显微镜下的图像很快传来,真皮层毛细血管破裂的痕迹如蛛网般蔓延,“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胸腔压力过高导致的。”
叶涵正在检查死者的指关节,那里有厚厚的一层茧——并非握笔形成的,更像是长期攥鼠标所致。“电竞设备检测报告出来了,键盘按键磨损最严重的是‘W’和‘空格’,鼠标右键点击次数是左键三倍。”她调出少年的游戏记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对战数据里,最后一场比赛持续十小时十七分钟,“死亡前半小时,他刚拿了五杀。”
“但肝脏指标有问题。”林悦的声音从无影灯下传来,解剖刀划开腹壁的瞬间,一股甜腻的酸臭味弥漫开来,“谷丙转氨酶高出正常值八倍,胆红素超标。”她用止血钳分离肝门部,门静脉扩张得像根充血的软管,“脂肪肝程度比那位酒局上的死者还严重——十七岁的肝脏,已经像泡在糖浆里的海绵。”
胃内容物检测显示,除了咖啡因和尼古丁,还有大量未消化的能量饮料成分。“三天吃了两桶泡面,六罐能量饮料,三包香烟。”叶涵把检测报告拍在桌上,纸张边缘因用力而蜷曲,“咖啡因摄入量达到致死剂量的三分之二,心脏重量350克,超出同龄人上限。”
林悦检查心脏传导系统时,发现右心室壁有处灰白色的瘢痕。“是心肌桥。”她用探针挑起那段被心肌包裹的冠状动脉,“先天性的,但剧烈运动和咖啡因会诱发痉挛。”监护仪数据在屏幕上跳动,模拟出死亡前的心率曲线——最后十分钟,心率从每分钟120次飙升到220次,如同突然崩断的直线。
“他不是猝死在键盘前的。”叶涵突然开口,指着死者牛仔裤后兜的褶皱,“口袋里有张揉皱的纸巾,上面有呕吐物痕迹。现场照片显示,他从座椅滑到地面时,右手还攥着手机。”她调出少年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发给朋友:“我好像看见星星了,是不是通关了?”
凌晨三点的解剖室,机械钟的咔嗒声格外清晰。林悦缝合遗体时,发现少年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像是被人扯过又按回去。“家属说争吵时父亲拽过他的衣领。”叶涵把这件衬衫放进证物袋,透明塑料映出纽扣上的划痕,“但他跑出门时,母亲偷偷往他书包塞了袋巧克力。”
尸检报告的“直接死因”一栏,林悦写上“心源性猝死”,但在“诱因”里列了一长串:持续性精神紧张、咖啡因中毒、先天性心肌桥、电解质紊乱。叶涵在一旁补充:“胃里的巧克力还没拆封,保质期到明年春天。”
少年的父亲来领报告时,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电竞学校招生简章。“他偷偷报了选拔赛。”男人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简章上用红笔圈着“职业选手最低年龄限制十七岁”,“我以为把他的鼠标砸了,他就会回头。”
林悦看着男人身后的母亲,她正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儿子的遗物箱。巧克力的包装纸在晨光里闪闪发亮,和少年照片里的眼神一样。
解剖室的门第三次被推开时,林悦正在清洗器械。新来的遗体用黑色塑料袋裹着,袋口渗出的液体在地上积成小水洼,泛着铁锈色。
“流浪汉,发现时躺在桥洞下。”送遗体的辅警搓着手说,“身上只有半瓶矿泉水,口袋里有张公园长椅的照片。”叶涵解开塑料袋时,一股混合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涌出来——死者的衣服洗得发白,袖口却缝着块崭新的蓝布。
“六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林悦测量尸长时,注意到死者的鞋子里垫着三层报纸,“指骨有陈旧性骨折,愈合得很粗糙。”她翻看死者的手掌,老茧覆盖整个掌心,唯独食指第二节有块光滑的皮肤,“像是长期握某种细杆工具形成的。”
尸斑集中在背部和四肢末端,呈现暗紫色。“死亡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叶涵用温度计插入直肠,读数停在16℃,“但体温下降比正常慢,可能死前有感染。”她切开颈部皮肤时,发现甲状腺肿大得像个小拳头,“甲亢症状很明显,但没有治疗痕迹。”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少量黏液和未消化的草叶。“不是主动吞食的。”林悦检查胃黏膜,没有呕吐痕迹,“可能是昏迷时误吸的。”她注意到死者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缝里没有泥垢,“有人照顾过他。”
毒理检测显示血液里有安眠药成分,但剂量不足以致命。“是处方药。”叶涵调出药品信息,“需要医生开具,而且包装上有医院的标识。”她翻找死者的口袋,从夹层里摸出张折叠的处方笺,日期是三个月前,医生签名处写着“陈”。
“肺部有积水。”林悦用剪刀剪开肺叶,泡沫状的液体顺着刀刃流下,“慢性阻塞性肺炎,合并急性心衰。”她测量肺动脉直径,比正常宽三分之一,“长期缺氧导致的。”
死者的左胸口有处淡青色胎记,像片小小的树叶。叶涵拍照存档时,突然发现胎记边缘有褪色的针孔——不是静脉注射,更像是皮下注射留下的。“胰岛素?”她放大照片,针孔周围的皮肤有轻微凹陷,“难道有糖尿病?”
血糖检测结果证实了猜测,空腹血糖高达25mmol/L,远超正常值。“但他没有注射胰岛素的工具。”林悦看着死者空荡荡的口袋,“处方药、整齐的指甲、缝补的袖口……他不是完全孤立的。”
解剖进行到第五小时,叶涵在死者的鞋垫下发现了张卡片。不是身份证,而是张公园年票,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干净的中山装,笑得很精神。年票有效期到明年,但最近一次使用记录停留在两周前。
“查公园监控。”林悦把年票放进证物袋,“找这个姓陈的医生,还有和他一起去过公园的人。”她缝合遗体时,发现死者的衬衫领口别着颗纽扣——不是这件衣服上的,是颗珍珠纽扣,边缘有处小缺口。
三天后,警方带来了消息。姓陈的医生是退休的内科大夫,每周三下午会去公园义诊。死者曾是木匠,五年前因中风失去工作能力,妻子早逝,唯一的女儿在国外。
“陈医生说他总来问糖尿病的事。”张警官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画面里穿中山装的老人正给流浪汉测血糖,“两周前最后一次见面,他说要去见女儿,还说纽扣修好了。”
林悦突然想起那颗珍珠纽扣。她让叶涵重新检查死者的遗物,在那个装矿泉水的空瓶里,找到了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颗修好的珍珠纽扣,缺口处填补得很光滑。
“他女儿婚礼时弄丢了婚纱上的纽扣。”张警官叹了口气,“他中风后没法做精细活,练了半年才修好。”监控最后拍到他的画面,是在机场大巴站,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机票。
最终尸检报告里,林悦在“死亡原因”写了“急性心衰合并肺炎”,但在备注栏里加了句:“衬衫领口别着的纽扣,与女儿婚纱上丢失的完全吻合。”
解剖室的机械钟指向下午五点,林悦终于脱下手套。叶涵正在整理本周报告,周晴的插画打印件被压在最下面,画里的巨石“deadline”旁,不知何时被人用铅笔添了朵小小的野花。
“新来的遗体是位消防员。”叶涵把下一份通知单推过来,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制服,胸前的编号被烟火熏得发黑,“火灾现场救出五个人,自己没出来。”
林悦的目光落在通知单的备注栏:“口袋里有块融化的巧克力,包装纸上有牙印。”她想起少年遗物里那袋没拆封的巧克力,想起流浪汉瓶底的布包,突然伸手按下了器械消毒柜开关。
嗡鸣声再次充满解剖室时,窗外晚霞正染红天际。叶涵把消防员的照片贴在灯箱上,照片里的男人笑得露出牙齿,胸前奖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解剖刀落下时那些从无声处透出的光。小宝小宝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作者会努力的去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