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手机铃声突兀地撕开寂静。安安猛地坐起身，窗帘缝隙中漏下的路灯光影微弱得可怜。屏幕上，“支队法医科”几个字让她的睡意瞬间蒸发，是老陈。
“安安，醒了吗？”听筒那头，老陈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李强的尸检需要你在场做程序见证，你现在能来一趟解剖室吗？”
“我马上到。”挂了电话，她利落地套上制服。指尖滑过肩章，那种熟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紧。洗漱台镜子映出的红血丝，像是无声控诉昨晚三点才躺下整理卷宗的事实。梦里，全是执行室心率曲线逐渐平缓的画面。
楼下的早餐摊刚支起蒸笼，“咕嘟咕嘟”的白雾裹着肉香飘散开来。安安随手买了两个肉包，塞进口袋，一边啃一边往公交站跑。“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混着清晨凉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机震了一下，叶涵发来消息：“老陈说叫你去见证尸检了？注意安全，结束了给我报信。”
“放心，小事。”回完消息，公交车正好进站。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晨练老人收音机里细碎的新闻声在空旷的空间回荡，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六点十五分，安安抵达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支队。负一楼的消毒水味和福尔马林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她既熟悉又敬畏的味道。走廊声控灯随着脚步逐一亮起，“科学严谨，客观公正”八个黑体字映入眼帘。
“来得挺早。”老陈的声音从解剖室方向传来。他穿着蓝色解剖服，口罩拉到下巴，眼角皱纹透着疲惫，“尸体凌晨从看守所转运过来的，冷藏柜温度控制在4℃，符合标准。”
安安点头，掏出执法记录仪和《执行见证手册》：“陈法医，我已到达现场，现在可以开始。”按下录制键的瞬间，绿灯亮起，镜头对准了走廊。
解剖室的电动门“嘶——”一声滑开，冷气扑面而来。房间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泛着冷光，器械架上的工具整齐摆放，反射无影灯的锋利光泽。李强的遗体躺在尸布下，只有苍白如纸的脸露在外面，和监室里那个眼神涣散的男人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先做身份确认和尸表检查。”老陈戴上手套，强光手电照向李强的瞳孔，“角膜浑浊符合死亡时间特征，尸僵蔓延全身，尸斑在背部和臀部，呈淡紫红色，指压不褪色。”
安安站在指定区域，手里的笔飞快地在手册上记录：“2025年X月X日6时30分，尸表检查开始，死者的指纹比对已确认，与《执行死刑命令》信息一致。”
老陈的手指划过李强的手臂，停在静脉注射的针孔处：“针孔周围无红肿，符合规范注射特征。全身皮肤无新增损伤，除左手虎口处有陈旧性疤痕，未发现异常。”拿出卷尺测量尸长后，他补充道：“178厘米，体重65公斤，和羁押期间体检记录一致。”
这时，门又开了，小林和小周走进来。小林推着放满贴好标签试管的器械车，小周则拿着平板电脑调出病历档案：“陈老师，死者生前有高血压，长期服用降压药，去年体检显示肝功能轻度异常。”
“知道了，重点关注心血管和肝脏。”老陈点点头，转头对安安解释：“注射死刑死因明确，但法律规定必须全面细致解剖，排除其他可能性。”
安安的手在手册上顿了顿，脑海中浮现昨天李强问起张敏妈妈时的眼神。这场看似程序化的尸检，不仅是法律的收尾，更是对张敏生命的最后交代。
七点整，尸表检查结束。老陈拿起解剖刀，“采用直线切开入路法。”刀刃精准切入皮肤，逐层剖开肌肉组织。安安屏住呼吸，无影灯下解剖刀的寒光让她心底油然升起敬畏。
“皮下脂肪厚度2.5厘米，肌肉色泽正常，无出血迹象。”老陈手中的剪刀熟练分离胸骨与肋骨，“胸腔积液阴性，双肺质地柔软，未发现栓塞或感染灶。”
小林递过吸引器，将胸腔内的液体吸净。老陈取出心脏放在托盘上观察：“心脏重350克，左心室壁厚度1.2厘米，符合高血压性心脏病表现，但无急性梗死灶。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程度较轻。”
安安盯着托盘里的心脏，那是驱动罪恶的器官，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着。想起张敏胸口的致命伤，她心头一颤。
“肝脏重量1500克，表面有少量脂肪浸润，符合肝功能异常记录。”老陈继续打开腹腔，“胃内容物为半消化的米饭和蔬菜，排空程度符合死亡时间推断，未发现异常药物残留。”他夹起少量胃内容物装进试管，“送毒理学检测。”
小林接过试管，在标签上写下取样时间，放进冷藏箱：“我现在送去实验室，预计下午出结果。”
接下来两个小时，解剖室内只余器械碰撞的轻响和老陈的报数声。肾脏、脾脏、脑组织……每个器官都被仔细检查、称重、取样。安安全程专注，偶尔被老陈询问执行时的细节。
“注射时药物推注速度是多少？”老陈正在提取静脉血样，“有没有出现异常反应？”
“匀速推注，耗时一分钟。”安安回忆当时的场景，“注射后李强呼吸渐弱，心率缓慢下降，未出现抽搐或呕吐，与标准一致。”她翻到手册上的执行记录页，“视频记录都有。”
老陈点点头，将血样试管贴上标签：“血液样本送检药物代谢，重点检测巴比妥类浓度，这是确认合法性的关键。”
上午九点，内部解剖基本结束。老陈开始缝合切口，针线穿过皮肤的动作细致而沉稳。“死因明确，但所有检材都需送检，不能有任何疏漏。”他对安安说。
安安看着缝合好的切口，在手册上写下“解剖过程符合法定程序，无违规操作”，签下名字。执法记录仪绿灯依旧闪烁，记录着每一个细节。
小林回来时，手里拿着初步检测报告：“陈老师，胃内容物未发现毒物，血液样本已送检。”
“好。”老陈脱下解剖服，扔进消毒袋，“安安，核对一下见证记录，没问题的话签字。后续报告出来会通知你归档。”
安安接过解剖记录，逐行核对。从尸表检查到器官解剖，每一项都清晰明确。她在见证栏签完字，指尖墨迹落在“见证人”旁，与老陈和小周的签名整整齐齐排列。
“对了，李强家属联系上了吗？”安安突然想起规定。
老陈叹了口气，摘下手套：“联系过了，父母早断绝关系，妻子离婚多年，没人愿来。我们做了书面通知记录，附在档案里了。”
安安心下一沉。李强的罪行夺走了生命，也摧毁了自己的家庭，到最后连个见证落幕的人都没有。昨天看到他流泪忏悔的样子，那些迟来的悔恨终究无力挽回任何东西。
走出解剖室时，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地面光影斑驳。安安摸出口袋里的肉包，冷了，咬一口，干涩的面皮没什么滋味。手机震动，林悦发来照片，张敏妈妈正在晒被子，阳光落在白发上，神情平静了许多。
“阿姨情绪好多了，早上主动吃了早饭。”林悦的消息带着笑脸，“你那边结束了吗？叶姐说中午请你吃牛肉面。”
安安嘴角微微上扬，回复道：“刚结束，马上回单位，中午见。”
回到办公室，安安导出执法记录仪的视频文件，翻开李强的案卷，在最后一页附上尸检见证记录复印件。最上面的照片里，张敏笑得灿烂，举着橘子味硬糖，和昨晚买的那颗一模一样。
中午十一点半，叶涵和林悦准时出现在单位门口。牛肉面店里热气腾腾，香气驱散了身上的消毒水味。
“尸检顺利吗？没吓着吧？”叶涵往安安碗里加了勺辣椒油，语气关切。
“陈法医很专业，就是站得有点累。”安安吸了口面条，“检查都正常，确认规范执行，等病理报告就能归档了。”
林悦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早上去看阿姨，她把张敏的照片擦干净了，说天气好了想去墓地告诉敏敏坏人受到惩罚。”
安安看着照片，心里泛起暖意。她想起解剖台上李强的遗体，想起那些被取样的器官，忽然明白这场看似冰冷的尸检，是正义的最后一道注脚。它用科学确认罪恶的终结，也用严谨告慰逝去的生命。
下午两点，毒物实验室传来了消息，李强血液中的巴比妥类药物浓度符合标准，未发现其他成分。安安接到电话后，立刻录入结果，然后带着全套材料去法院归档。
法院档案室里，工作人员接过案卷仔细核对后签字：“你们这案子办得很细致，材料齐了。”
安安笑了笑，没说话。看着案卷被放进档案柜，心里释然。从报案到抓获凶手，从审判到执行，再到尸检见证，每一步都凝聚着无数人的努力，只为了那份“正义执行”。
走出法院时，阳光正好。公交站台上，小女孩举着橘子味硬糖向妈妈撒娇，笑声清脆。安安想起张敏，想起李强，想起解剖室的一切。她掏出手机，给叶涵发了条消息：“案卷归档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阿姨吧，带橘子和硬糖。”
很快，叶涵回复了一个笑脸：“好啊，阿姨还等着吃你做的红烧肉呢。”
安安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刺眼却温暖。她知道，未来还有更多案件等着她，但她心中的信仰不变，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晚上回到家，安安做了满满一锅红烧肉。香气弥漫在出租屋里，她想起张敏妈妈的话，想起平凡却珍贵的日常。盛了一碗放在桌上，她轻声说：“张敏，红烧肉做好了，你闻到了吗？”
窗外月光洒进来，落在案卷封面。“张敏被故意伤害致死案”几个字泛着柔和的光。安安知道，这个案子会成为她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注脚，但它远不止于此——它是一段记忆，一份坚守，更是对正义最沉重也最温暖的诠释。而她，会带着这份诠释，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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