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铁网的缝隙,细碎地洒在江城市看守所冰冷的地面上。安安站在执行准备室斑驳的镜子前,指尖轻抚过制服肩章,确保每一处都整齐无误。执法记录仪的绿灯在微弱晨光中忽闪,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触及桌上那份已经被翻阅得卷边的“执行死刑命令”,纸张在白炽灯光下泛着惨白。
七点五十分,铁门缓缓移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安安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声,如同敲击在空旷走廊上的鼓点,渐行渐远又回荡不息。她的掌心微微出汗,每一次走到监室门前,那种对生命终局的复杂情绪便涌上心头——是对消逝生命的敬畏,也是对未竟人生的牵挂。
监室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强正坐在床沿发呆,灰扑扑的囚服整齐叠在膝上,短发凌乱,眼底是熬夜留下的血丝。他的目光扫过安安胸前的执法记录仪,嘴角勾起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弧度。“时间到了。”安安开口,嗓音平稳而低沉,“根据执行命令,今天上午十时对你执行注射死刑,现在需要核对身份和健康检查。”
李强没有反应,只是慢慢站起身,背脊微微弓着,像被无形重量压弯的竹竿。当指纹比对通过的滴滴声响起,他忽然低声问:“能给支烟吗?”声音沙哑,带着一点渴求。
安安摇头,语调冷静却柔和:“羁押期间禁止接触烟草,这是纪律。”她注意到了李强蜷缩的手指,指甲缝里残留着监室墙壁的白灰,昨天做前置告知时,他也是这样沉默,只有目光盯着墙角游移不定。
健康检查顺利结束,医生确认符合注射条件,在表格上签字的时候,李强突兀地问了一句:“张敏的妈妈……还好吗?”
安安动作一顿,脑海中浮现出林悦昨天提到的画面:张敏妈妈买了橘子放在神龛前,橘皮鲜艳得刺眼。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按流程继续:“请配合前往执行场地。”
短短两百米的路程,他们走了近十分钟。李强的脚步很慢,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那几棵光秃秃的白杨树上。枝桠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什么,又像极了张敏案卷宗里的照片——女孩倒在杨树下,手里攥着半张电影票。
执行室内肃穆安静,特制的病床居中,药剂与生理盐水摆在仪器台上反射着冷光。法医核对标签后冲安安点头示意。安安让李强躺下,用软质束缚带固定好他的四肢,动作细致且谨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站在床旁,镜头正对着李强的脸。
长久的沉默后,李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跟张敏妈妈说……对不起。”他顿了顿,泪水滑落砸在床单上,湿了一小片,“我知道对不起没用了……但我真的后悔了。”
安安按下录音标记键,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类似的话她听过太多次,但这些最后时刻的忏悔,终究无法挽回任何生命。
九点五十八分,法医拿着针头靠近。李强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死死攥住床单,关节泛白。安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按下对讲机:“执行准备完毕,请求开始。”
“同意执行。”队长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十点整,药剂缓缓注入静脉。安安看着心率曲线逐渐平缓,最终变成一条直线。法医上前检查后签字盖章,《执行结果确认书》上的字迹工整且冷漠:“本次执行符合法定程序。”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药剂瓶的影子拉得很长。安安拿出手机拨通叶涵的号码,刚接通便听到了煎锅的响声和叶涵沙哑的声音:“结束了?”
“嗯,十点钟准时执行完毕。”安安靠在窗沿上,语气放缓了些,“法医确认生命体征消失,全程录音录像,符合程序。”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后传来林悦的声音:“怎么样了?”叶涵安抚了几句,再问道:“李强有没有留下遗言?”
“有,他说想让张敏妈妈知道‘对不起’,还说后悔了。”安安回忆道。
“知道了。”叶涵顿了顿,“我和林悦等会儿去告诉阿姨。你文书整理完就早点休息吧。”
“好。”安安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叶姐,李强最后问起张敏妈妈的情况,我没回答,会不会不好?”
叶涵笑了声,语气温润:“你做得对。对张敏妈妈来说,这四个字比什么都重要——‘正义执行’。”
挂断电话后,安安看着工作人员清理现场,自己则拿起《执行结果确认书》。每句话都冰冷又严谨,提醒着这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终结。
中午十二点,她走出看守所,阳光刺眼得让人眯起了眼睛。公交站台上,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手里举着兔子形状的气球笑得无忧无虑,那笑容像极了张敏案卷中的生活照——十五岁的她,也曾如此灿烂。
她给林悦发了微信:“执行顺利结束,文书明天送法院。你们多陪陪张敏妈妈。”
很快,林悦回复附带一张照片:阿姨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张敏的遗照,旁边放着剥好的橘子,叶涵递过一杯热茶。照片下写着:“阿姨很平静,说终于给敏敏一个交代了。早点吃饭,别太累。”
安安鼻尖一酸,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瓶热牛奶,坐在窗边慢慢喝着。窗外车流穿梭,有人在路边摊买包子,有人骑电动车匆匆赶路,还有人牵着宠物狗散步。这些平凡日常,是张敏再也无法拥有的,也是李强用生命偿还的代价。
下午两点,安安回到单位整理卷宗,每个字都反复核对三遍。这些不仅仅是法律程序,更是对张敏生命的尊重,是对“正义”的沉重注解。
傍晚六点,安安走出单位大楼,看见叶涵的车停在街角。车窗降下,林悦朝她挥手,递过一个保温袋:“早上没吃早饭吧,趁热喝排骨汤。”
“你们怎么来了?”安安接过,心里泛起暖意。
“刚从阿姨家出来,她让我们把这些饼干给你,说是谢谢你。”林悦拿出铁皮盒,里面满是手工饼干,香气扑鼻,“阿姨说,这些是按照张敏喜欢的口味做的。”
安安尝了一口,甜味化开却让她想起李强的眼泪。有些罪恶即使付出生命也无法抵消,而有些温暖却可以穿越生死传递下去。
叶涵问要不要送她回家,安安摇头指着公交站:“不用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目送车子驶远,她走到公交站台,翻出张敏案卷的最后一张照片——墓碑上刻着“爱女张敏之墓”,下面一行小字:“愿你在天堂,能看见这世间的正义。”
轻按屏幕,她在心底默默说道:“张敏,结束了。你可以放心了。”
公交车到了,车厢内很暖和,窗外夜色渐浓,霓虹闪烁。江城依旧繁华喧嚣,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夜晚有着特殊的意义。对于张敏妈妈,这是沉冤得雪的慰藉;对于林悦和叶涵,这是守护正义后的安心;对于安安,则是履行职责后的释然。而对于李强而言,是生命的终章,是罪恶的落幕。
安安靠在车窗上,想起《刑事诉讼法》里的那句话:“死刑只适用于罪行极其严重的犯罪分子。”她知道,法律的意义从来不是惩罚,而是守护——守护那些平凡的生活,守护每一个生命,守护人们对“正义”的期待。
到站时,她走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张敏喜欢的橘子味硬糖。下次去看张敏妈妈时,她要把糖带给阿姨——就像叶涵说的,有些温暖需要一直传递下去。
回到家,她加热排骨汤慢慢喝着,想起今天的每个细节。拿起手机给林悦发了条微信:“谢谢你的汤,还有阿姨的饼干。下次我去看她,带点水果。”
林悦很快回复:“好啊,阿姨说等你来煮最拿手的红烧肉哦。”后面是一个笑脸表情。
安安笑了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洒进来落在执行卷宗上。封面上“张敏被故意伤害致死案”几个字清晰可见。她知道,这案子会成为法律史的一个注脚,但它永远不会只是个注脚——它是一段记忆、一份坚守、一次思考。
夜深了,安安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起那束照进执行室的阳光。无论黑暗多深,正义的光芒总会照亮每一个角落。而她将继续穿着这身制服走下去,因为还有很多像张敏一样的人需要守护,还有很多家庭需要慰藉。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