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夜里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气温骤降,呼出的气都带上了白雾。
平日里繁华的城市街道只有零星几人,荒郊野岭、破败漏风的废弃厂房更是人迹罕至。
路伊安忍着昏沉的大脑睁开眼,眼前的世界依旧一片漆黑。
他一个瞎子,睁不睁眼的没有区别。
寒风呼呼的往他身上吹,鼻腔间尽是难闻的汽油味道,他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他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
他蜷缩在角落用手去感知周围的环境,身边没有盲杖,即使绑匪都不屑于绑他,他也没用的跑不出去。
有盲杖他平时都很少出门,但今天是闵淑岚的生日。
闵淑岚在半年前找到他,说他是她多年前失散的儿子。
至于养育他长大的父母,父亲在蹲监狱,母亲拘留被放出来后查无音信,他用仅剩的钱学了盲人按摩。
认亲后闵淑岚带他从看不见未来的破旧出租屋出来,供他吃穿,积极带他去医院寻找恢复光明的机会,还找老师教他学习盲文。
闵淑岚给了他看不见后唯一的希望,所以闵淑岚的生日宴他不能缺席。
他吃了闵淑岚递过的生日蛋糕,大脑昏沉,渐渐失去了意识。
除了闵淑岚绑架他,他想不到还有谁。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传来脚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咬东西一样。
很快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那人进来后绕着他走了一圈,似乎是在嘲笑他现在狼狈的模样,也在嘲笑他一年前的痴心妄想。
“再问你一遍,妈妈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路伊安知道闵淑岚的弦外之音是什么。
半年前闵淑岚生意出变故,欠了一大笔账。
对方在他身上花费的支出他根本还不上,也回报不了。
他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其中也不知道闵淑岚如何周旋,最后他嫁到了陆家,成功解决这次困难。
闵淑岚来陆家看望他时,要他偷偷的把陆家公司机密偷出来,逃离他从开始就没有接受过他和那个人结婚
他卸了浑身的力气靠坐在墙角,长叹一口气,他还是那个回答:
“不记得了。”
眼前是熟悉的一片漆黑,黑暗笼罩他太长时间,以至于他甚至不记得之前身边人的样貌,更不用说世界的色彩。
“你不会真以为我母爱泛滥,带你一个瞎子回来就只是为了照顾你的后半生吧?”闵淑岚俯视着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儿用也没有的瞎子,嘴角勾起不屑的笑,
“要不是陆家掌权人看上了你,你还有点利用价值,不然谁想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
结果路伊安嫁到陆家这半年的时间,一点儿有用的内部信息都没有带回来。
棋子不知在何时脱离控制,她早已没了耐心再伪装大好人的形象。
“当初口口声声说接受不了那个人,怎么,现在是被陆泉川征服了吗,你是不是还挺享受?”
眼睛瞎了之后身体的各个功能好像都在下降,也可能是自卑占据了大脑和人生,路伊安在看不见后嘴也跟着不如之前那样好使。
话语上没有回击,他混沌的大脑在想,原来欣喜得到的爱和希望只是利用。
闵淑岚从开始就只是想把他送到陆泉川的床上,然后扳倒陆家。
他错就错在当初不甘心一辈子活在黑暗里,抱有希望跟着闵淑岚离开。
轮胎快速摩擦地面响起刺耳的声音,闵淑岚看着门外停下的车轻笑出声,“既然你们非要在我面前演伉俪情深,这次就让你们演过瘾。”“那个人为救你,会乖乖听我的话。”
路伊安下意识摇头,“不可能…”
闵淑岚还没找到他前,他还在破|出租屋当盲人按摩师的时候已经和陆泉川见过。
当时陆泉川就追求过他,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对男人有恐惧感,后来他为躲陆泉川还逃跑过一次。
当然他一个瞎子靠自己跑不远,当时和他相处不错的俞康说可以帮他。
等到他和闵淑岚认亲后,他才知道俞康原来也是闵淑岚的亲生儿子。
什么朋友,俞康裕根本就是故意接近设计他。
倒追陆泉川的人都数不胜数,他逃跑之后陆泉川应该是彻底对不识好歹的他没了耐心,没有再来找过他。
直到结婚当天,他才再次见到对方,但也仅此一面。
婚后的陆泉川好像失踪般,他每天待在陆家,也没有听到过男人的声音。
“你还是不了解陆泉川。”闵淑岚
语气志在必得,“不信我来替你试探他。”
看着一瘸一拐的人走进来,她就觉得心情愉快,内心还在想,怎么不把陆泉川的另一条腿也撞断呢?
“想保住这个小瞎子说话的嗓子,陆总不妨跪下,然后我们再好好谈。”
这么过分的要求,路伊安觉得陆泉川不会答应。
陆家的掌权人即使说某天破产了,也不会卑微到给人下跪。
看不见之后听力变得比之前灵敏,闵淑岚话刚落,他不光听到膝盖碰撞地板的声音,还有一声类似于机械碰撞地面的声音。
比起不该出现的机械碰撞声,他大脑更多被陆泉川竟然为他跪下的想法所占据。
可结婚后的陆泉川压根没有来找过他,他没有再闻到过对方身上那股独有的木质混合着皮革的香味。
独特到对方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总能清晰地辨别出对方。
闵淑岚蛇蝎般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我要你自爆你公司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你再也看不到你心爱的他”
当初她的老公就是被陆家一步步逼到绝路,最后负债累累,自杀了。
她同样要让陆家亡。
“别动他。”陆泉川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
寒冷刺骨的冬天对于伤筋动骨的人来说格外难熬。
尤其陆泉川的左腿还截过肢,血液循环不畅,麻木与冰凉让他根本感知不到左腿的存在。
他喝了加量的止痛药才能勉强能保持大脑的清醒。
“已经让人准备了。”
路伊安听到陆泉川同意的回答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死前还能再欠一笔债。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
陆泉川还有大好的人生,而他的心在失明第一天就已经死了。
受伤当天他父母都被带去了警局,他照常从家门出来准备去学校,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从楼梯跌落。
等他醒来时眼睛缠着纱布,刺痛感清晰传来。
当时的他只以为是纱布蒙着眼睛才看不见,可他除了听到医院人群来来往往脚步声同时还听到医生说:
“这小孩儿家长呢?再不往上一级医院转,进一步手术,孩子可能就彻底看不见了。”
“哎,也是可怜,老旧小区没有监控,这该找谁说理去?”
需要人,需要钱,一项都没有的他,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纱布被摘除,他的世界没有丝毫变化。
一直都死着的人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干脆。
他小幅度摸出厚重羽绒服里藏着的匕首。
今天他来就没想着能回去,所以他特意减少了陆泉川派给他的保镖。
本该他一人赴死,陆泉川却成了他死亡路上意料之外的变数。
大脑深刻记着从楼梯跌落的那一幕,失重感清晰穿到身体,他心中百般无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向眼球,连叫都叫不出声。
眼睛被刺穿的那一刻痛感没有立刻传来,只有喷溅而出的鲜血模糊了视线。
现在鲜血模糊不了他的视线,但他依能感受到流淌过指尖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