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芙蕾雅学园里的空气绷得像快要断裂的弓弦。
一年一度的女武神考试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与汗水混杂的沉重气息。
走廊中的脚步声是急促而密集的鼓点，教室里的讲课声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战前动员。
训练场上，模拟崩坏兽的嘶吼和武器碰撞的铮鸣日夜不息。
整座学园都在为这场考试疯狂加码，燃烧着名为“奋斗”的烈焰——除了我。
弥漫着紧张气息的教室角落里，我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窗外阳光正好，映着空气里浮动的微尘，落在摊开的画纸和旁边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上。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勾勒出奇诡扭曲的、仿佛具有生命的线条，描绘着一个凡人误入深渊之眼的瞬间。
偶尔停下，指尖在笔记本上轻轻一点，无形的涟漪便将一行冰冷的文字送入扉页：「规则：直视祂者，必将成为祂的一部分。」
教室前方……所有这些喧嚷的背景音，都在距离我周围半米的地方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消散无踪。
上课、考试、训练、战斗……这些常人世界里充满意义的一切，对我而言都轻飘飘的，激不起半点波澜。
我仿佛被一层透明的、名为“无感”的薄膜隔绝在世界之外。
唯有在这种实在无法入眠的无聊时刻，笔下流淌出怪诞的图景或冰冷的文字，才能稍微触碰一下体内那片名为“活着”的、沉寂的虚无。
“唔…西琳姐姐画得好厉害！”斜前方的琪亚娜总忍不住回头，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小星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越过那层无形的屏障，“这怪兽比吼姆还酷！不过老师的课真的好难啊…姐姐你能听懂吗？”
她的同桌，芽衣正专注地整理着密密麻麻的笔记，闻言也抬起头，温润的紫色眼眸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看了琪亚娜一眼，随即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我这边。
在那温和的表象之下，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一丝属于律者核心的微弱共鸣，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理解的注视。
“笨蛋琪亚娜，”另一边，坐在悬浮装置上的布洛妮娅面无表情地终结了一道复杂的战术模拟题，三无的声线毫无起伏，“打扰他人学习效率低下。而且，西琳前辈的成绩单，比你所有科目的总分乘以二还要高。”
“哈？！布洛妮娅你找茬是吧！”琪亚娜瞬间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就是成绩好吗？我实战课分数肯定比你高！”
“根据历史数据分析，琪亚娜同学的战术课综合评分低于布洛妮娅17.3%，结论：琪亚娜同学在吹牛。”布洛妮娅的电子眼毫无波澜地扫过琪亚娜，最后又定格在我身上。
“你…你等着瞧！”琪亚娜气得脸颊鼓鼓的，却又碍于还在上课，只能愤愤地扭头，赌气似的用力写着什么。
芽衣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在我和面前的笔记间游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
她能感觉到琪亚娜和布洛妮娅之间那点浮于表面的火药味。
就在这小小的纷扰还未平息之时，教室的门猛地被一股蛮不讲理的力量撞开了。
砰！
木质门板撞击墙壁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课堂的节奏，甚至压过了窗外训练场的喧闹。
老师的话语戛然而止。
全班几十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的不速之客身上。
学园长德丽莎·阿波卡利斯站在那里。标志性的巨大银色十字架“犹大的誓约”斜倚在门框旁，与其说是象征守护，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武力宣告。
晨光勾勒着她娇小的轮廓，却丝毫无法软化她脸上那种混合了焦躁、破釜沉舟，以及一点点心虚的奇特表情。
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呼吸还带着点急促，白色的修女服袖口甚至沾上了一小片可疑的、类似油污的痕迹——大概率是从某个正在疯狂拆解分析月光王座引擎核心的实验室里直接冲出来的。
她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越过整个教室，牢牢锁定在角落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身影上。
目标明确，意图清晰得近乎粗暴。
“西琳！”德丽莎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沉寂，“跟我来！现在！”
教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寂静。符华微微蹙眉，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审视着德丽莎和她身后的犹大。
琪亚娜张大了嘴，完全忘了刚才和布洛妮娅的争执。
芽衣手中的笔尖顿住，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小点墨迹。
布洛妮娅的悬浮装置发出极轻微的调整平衡的嗡鸣。
就连坐在后排窗边、向来对外界漠不关心的贝拉，那双冰蓝色的竖瞳也微微转动，视线从窗外的流云落在了德丽莎身上，随即又飘回我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姿态。
我抬起头，视线从笔下那幅描绘着无尽阶梯深渊的画稿上移开，平静地迎上德丽莎灼灼的目光。
教室里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分，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有事？”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吝于给予。
德丽莎显然被我这副佛系的样子噎了一下，腮帮子都微微鼓起。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自己的十字架又往门框里怼了怼，仿佛在给自己壮胆，然后语速飞快地抛出她的理由：“姬子快忙疯了！训练场排不过来，理论课也缺人手盯模拟战复盘！女武神考试迫在眉睫，时间就是生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似乎在寻找盟友，但学生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或望向别处，没人敢接她的眼神。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后排角落的贝拉身上，带着一点无可奈何：“贝拉只听你的指令！”又飘向雷之律者那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心虚，“至于那位雷之律者大人……”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耸了耸肩，意思不言而喻——那位高傲的主，除了眼前这位空之律者，谁能指挥得动半分？
德丽莎再次转向我，双手叉腰，努力让自己的身高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赶紧的，西琳！别磨蹭！算我……求你帮忙了！”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感。
教室里落针可闻。
我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德丽莎，指尖停止了摩挲指环的动作。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张力，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弦被拉到了极限。
“哦。”半晌，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画稿上，拿起画笔，准备继续勾勒那深渊阶梯的扭曲纹路。
拒绝的意思，清晰明了，无需多言。
德丽莎眼睛里的火苗“腾”地一下窜得更高了。
她太熟悉我这副“天地崩塌我自岿然不动”的佛系死样子了。
金钱？名利？美食诱惑？
在她无数次尝试失败后终于明白，这些世俗的欲望对我这颗律者之心而言，连尘埃都算不上。
威胁？
我甚至连动手的欲望都匮乏得可怜。
“你这家伙……”德丽莎的额角蹦出了一个清晰的小十字。
她放弃了所有语言沟通的尝试，那绝对是浪费时间！
德丽莎猛地一跺脚，娇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进来。
在全班几十双眼睛惊愕的注视下，学园长大人展现出了S级女武神冲锋陷阵的速度和力量。
她以一个极其熟练的动作——绕过我身前的课桌，一把抓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腕，然后发力——
“嘿呀！”
伴随着少女音的发力声，我这个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空之律者，被不容抗拒地、以一种近乎滑稽的姿态，从座位上硬生生地“拔”了起来！
脚不沾地，身体微斜，像一件没有重量的行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令人咋舌。德丽莎根本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虽然我也懒得反应），就拖着我，迈开步子，噔噔噔地往教室外冲去。
我那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画笔，脱手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在画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墨痕。
走廊里阳光明媚，三三两两抱着书本或训练装备的学生正匆匆走过。
德丽莎拖着我冲出教室门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哐当！”一个女生怀里厚重的战术理论课本砸在地上。
“啪嗒！”另一个学生手里的能量饮料罐脱手滚落。
端着精密实验仪器的科学部成员瞪圆了眼睛，仪器托盘倾斜，里面的试管烧杯危险地晃动着。
刚从训练场回来、浑身是汗预备役女武神们，脸上的疲惫瞬间被石化的惊愕取代。
所有的声音——交谈、脚步、翻书——瞬间消失。
几十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凝固在走廊中央那奇异的一幕：娇小的学园长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如同一个搬运超大号人形玩偶的娃娃，正吃力又坚定地拖着一个面无表情、仿佛灵魂出窍般配合着移动步伐的银发少女。
那少女眼神放空，银色的长发流泻在身后，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姿态顺从得诡异，仿佛被拖走的不是她自己。
时间凝固了整整三秒。
然后，仿佛冰层碎裂，细微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学…学园长？”
“那是…西琳…前辈？”
“这是在……做什么？”
“强…强抢……？！”
“我眼花了吗……”
窃窃私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学生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过渡到茫然，再到一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呆滞。
“德丽莎，你确定这叫招聘？”一个慵懒中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女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
姬子少校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另一端，背靠着墙壁，手里居然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她看着德丽莎“绑架”我的壮举，红唇勾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挑了挑眉梢，“(￣∇￣) 我怎么看着，更像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强制绑架呢？需要帮忙报警吗？”
德丽莎脚步不停，只是拖着我经过姬子身边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闭嘴！姬子！人手不足你也有份！赶紧去盯3号训练场的模拟战！”
“遵命，学园长大人~”姬子拖长了调子应着，抿了一口咖啡，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我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扫过，笑意更深了，“不过西琳同学这副样子……祝你好运咯。(⌒▽⌒)”
我被德丽莎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运送”到了学园深处一间设施完备的大型训练场。
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摩擦后的特有气味，模拟环境的全息投影仪在角落安静地待机。
德丽莎终于松开了手，将我往前一推，自己则扶着膝盖，微微喘着气。
“哈啊……哈啊……累死了……”她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然后双手叉腰，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恢复学园长的威严，但那双闪亮的大眼睛里依旧透着点强撑的心虚，“喏！这里！西琳老师！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负责观察和指导这群预备役的实战对抗训练！要求不高，给点建设性的意见就行！别睡着！更别溜回去画画！”
她的目光扫过训练场入口。
那里，接到通知的学生们正陆陆续续走进来。
包括:琪亚娜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担忧；芽衣神色温和，但眼底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布洛妮娅面无表情地操控着悬浮装置飘进来；符华步伐沉稳，镜片后的视线冷静地扫过场地；由乃怯生生地跟在后面；贝拉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视线专注地落在我身上。以及那位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周身散发出强大而桀骜的律者威压，每一步踏在地板上，空气都仿佛随之微微震颤。
她根本无视了德丽莎的存在，高傲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极其复杂难辨的意味。
雷之律者。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称呼冰冷而直接：“空之律者。”
学生们自动散开，在训练场边缘站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期待和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前辈的强大与……特殊。
指导？
她会说什么？
她会怎么做？
连一向吵闹的琪亚娜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德丽莎给我递过来一个控制全息投影和训练参数的操作终端，眼神里充满了“全靠你了”的信任（或者说甩锅的解脱）。
她自己也退到了旁边的观察区，目光灼灼地看着场内。
我接了过来。
冰冷的电子板入手，沉甸甸的。耳边是德丽莎压低声音的最后叮嘱：“训练科目规则已经预设好了，你只需要启动投影……”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场内任何一双注视我的眼睛。
目光虚无地落在前方光滑的训练场地板上，仿佛穿透了现实，看到了某些常人无法触及的维度。
嗡——
一声只有我能感知到的、来自灵魂层面的轻微震颤。
意识海中，一本巨大的、封面由流动的暗影和闪烁不定符文构成的典籍无声浮现。它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散发出古老、深邃、又带着一丝诡异禁忌气息的知识洪流。无数幻象碎片在书页间明灭流淌：倒悬的尖塔沉浮于星海，扭曲的时钟在街道上奔跑，图书馆的阶梯在虚空中无限延伸、断裂又重组……
我的法器——怪谈之书。它既是力量的延伸，也是知识的源头。
【检测到训练指令：启动教学方案‘倒悬图书馆·时空迷宫’。方案耦合度：93.7%。附赠教学资源：‘知识回廊’空间投影。是否确认？】
一行冰冷流畅的银色文字在我意识中浮现。
确认。
无声的指令落下。
我抬起握着操作终端的左手，没有进行任何具体的指令输入，只是将手掌随意地覆盖在控制面板的感应区上。
指尖，一缕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光华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训练场穹顶的巨大环境模拟器骤然发出沉闷的嗡鸣启动声。
轰——！
仿佛无形的巨手撕裂了空间的画布。
原本空旷平整的大型训练场地中央，景象发生了剧烈扭曲！
坚固的特种合金地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巨大涟漪，光线被粗暴地拧转、折叠。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空间的“法则”在这一刻被暴力改写。
无数巨大、斑驳、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灰白色大理石书架如同雨后森林中的巨型真菌，破开“地面”，疯狂地向上拔升、增殖！
它们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各种违反物理直觉的角度扭曲交错着——书架有的完全水平悬浮在半空，有的倾斜得随时要倒塌，有的甚至直接倒立着生长！
无数厚重的典籍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书架间自行飞舞穿梭，划出流光溢彩的轨迹。
空间本身被无限拉伸、折叠，形成无数条错综复杂、前后颠倒、上下错乱的廊道和平台。
穹顶之上，并非天空，而是一片倒映着无尽书海与扭曲星辰的、深邃无垠的暗色“镜面”。
一座庞大、奇幻、光怪陆离的巨大迷宫图书馆，瞬间取代了原本的训练场核心区域！
高耸的书架如同冰冷的灰色森林，遮蔽了所有熟悉的参照物。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时空扭曲带来的微甜腥气。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场馆内回荡，却带着因空间扭曲而产生的诡异回响：【环境投影加载完毕——‘倒悬图书馆·时空迷宫’。重力矢量每分钟随机波动（±30度）。空间路径拓扑结构实时变化（更新频率：0.5秒）。遭遇战目标生成中…】
全场死寂。
琪亚娜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冰蓝色的眼珠瞪得溜圆：“哇…哇哦？！”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倒映着星辰书海的“穹顶”，只觉得一阵眩晕，“这…这是什么酷炫的新游戏场景吗？比吼姆大冒险刺激一万倍啊！”
芽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紫色眼眸中满是震撼和凝重。
她身边的雷之律者，原本冷傲不屑的神色第一次被打破，犀利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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