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考试即将开始。本次实战考试采用单循环竞赛制度,女武神们将会两两分组。胜负并不是唯一的判断标准,考官会根据战斗中的表现来评定女武神是否合格。各位考官和学生请做好准备。”
德丽莎学园长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透过广播在训练场上空盘旋的时候,我正缩在考官席最角落那张几乎被阴影吞没的椅子上。
膝盖上摊开着素描本,铅笔芯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广播里在说什么单循环竞赛、胜负判定、考官准备……这些字眼像掠过水面的飞鸟,没在我脑子里留下半点涟漪。
实战考试?打打杀杀?与我无关。
眼皮沉重得很,只想找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坠入那永恒的、安静的虚无黑暗里。
可惜,意识像倔强的浮萍,沉沉浮浮,就是不肯彻底沉底。
算了,睡不着,那就继续涂吧。
笔尖无意识地游走,勾勒出一些纠缠的线团和意义不明的几何块面,纯粹是打发这令人疲惫的时间。
没过多久,训练场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混合着德丽莎那刻意拔高、努力显得元气满满的嗓音,还有学生们压抑不住的、小小惊呼的声浪。
“咳咳!各位同学~”德丽莎的声音再次通过麦克风放大,带着一种努力营造的热闹开场感,“借着宝贵的休整间隙,让我们隆重欢迎一下远道而来的总部视察官——丽塔·洛丝薇瑟小姐,以及我们天命最强的S级女武神,幽兰黛尔小姐!(●ˇ∀ˇ●)”
场内的嗡嗡声瞬间拔高了一个调子,无数道好奇、崇拜、探究的目光聚焦过去。
我连抬眼皮的兴趣都欠奉,铅笔在纸页的一角继续涂抹着一个漩涡状的阴影。
“她们此行除了视察圣芙蕾雅学园的教学工作,也将全程观摩我们紧张又刺激的女武神考核环节哦!希望大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展现出我们圣芙蕾雅的风采!”德丽莎的声音充满了激励。
回应她的是场内学生们更响亮、更整齐的应答声。
考官席区域也因这两位重量级人物的到来而气氛微变。
我依旧缩在我的角落,像一块顽固的礁石。
直到非常细微、几乎被地毯完全吸收的高跟鞋叩击声,混杂着一丝极其干净利落的军靴落地的轻响,停在了我前方不远处。
非常熟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一道带着温和探究的笑意,如同羽毛拂过;另一道则更直接、更专注,像是实质性的光柱,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即使没抬头,我也知道是谁来了。
笔尖依旧未停,在漩涡中心戳下更深的一个点。
空气里飘来极淡的、属于丽塔身上那种近乎冷冽的清香,以及幽兰黛尔周身那种……干净得像被阳光暴晒后的纯白棉布的气息。
铅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成了我世界里唯一清晰的背景音。
“前辈似乎很专注。” 丽塔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像精心调制的茶,温润悦耳。她没有靠得更近,保持着一种礼貌而自然的距离感。
我的视线余光能瞥到她垂落的裙摆边缘,以及那双包裹在黑色丝袜中的、线条优美的小腿。她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极其轻微地抚过我随意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小叠废弃素描稿边缘——那上面全是歪扭的线条和涂黑的面块,没有丝毫价值。她的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整理文件,带着一种侍者固有的熨帖感。
我维持着半蜷的姿势,只是稍微掀了下眼皮,目光从素描本上移到她那带着得体微笑的脸上,停留了大概半秒,然后重新落回画纸。
算是接收到她的存在信号了。笔尖继续在纸上划拉着,这次是一条长长的、毫无意义的曲线。
短暂安静的几秒后。
“您画的……是战场?” 幽兰黛尔的声音响起,音调平稳,带着她一贯的直截了当。
她就站在丽塔侧后方一步的距离,腰背挺直如标枪,金色的发梢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里几乎要融进光晕里。
她的视线,却无比清晰地、固执地黏在我膝盖上摊开的画本上。
战场?
我的铅笔尖,第一次彻底顿住了。
我脑中从未浮现过任何战斗的场景。这仅仅是一片混沌,是我意识深处那片虚无在白纸上苍白无力的投影。
是她联想力过于丰富,还是她眼中所见的世界本就如此?
“不像。” 我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和干涩,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推动。
两个字,言简意赅地否定了她的解读。
笔尖重新动起来,这次不是添加,而是粗暴地在漩涡中心重重地涂抹、涂抹,试图将那团黑暗压得更深、更不透光,仿佛要将所有可能的“战场”意象都湮灭掉。
幽兰黛尔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我粗暴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丽塔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视线从我手中的画本,转向了我脚边那个似乎永远合拢着、毫不起眼的硬壳笔记本——里面夹着那本只有我能看见的怪谈之书的载体。她的目光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成温和的平静。
“前辈的创作,总能引人遐思呢。” 丽塔微笑着,语调轻快地打破了那短暂的沉默,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即便只是随手的勾勒,也蕴含着独特的感受力。想必无论是绘画还是文字,前辈都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一些常人难以触及的……本质?” 她的话语像精心编织的丝绸,轻柔地环绕过来,试图为这略显僵硬的气氛披上一层柔和的纱幔。
捕捉本质?
我笔下这些毫无意义的线条和涂鸦?
我扯了下嘴角,大概是想表达某种类似“无聊”的情绪,但最终放弃。
太麻烦了。
我再次垂下眼,铅笔在涂得一片漆黑的漩涡边缘,无意识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十字星。
这动作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手指肌肉的惯性滑动。
场地上传来学生们集合的哨声和德丽莎元气满满的喊话,下一轮考核的热闹即将重启。
丽塔和幽兰黛尔作为视察官,自然需要移动到更前方视野良好的观摩席。
“前辈,” 丽塔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考核即将继续,我们就不打扰您的艺术时间了。”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再次扫过我脚边的笔记本。
幽兰黛尔也朝我看过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对我点了点头,眼神依旧专注:“请您……随心创作。” 语气认真得像是在交付一项重要任务。
说完,她利落地转身,金色的发辫在空中划出一道简洁的弧线,步伐沉稳地跟上丽塔。
她们离开了考官席边缘,走向前排预留的位置。那股混合着冷冽花香与阳光气息的暖流也随之远去。
场地上,下一组学生已经上场,模拟战开始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
铅笔尖停在那个小小的十字星上。
我沉默地看着画纸上那片被涂黑、被线条分割的混乱区域。
本质?战场?随心?
这些词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懒得泛起。
考核场地的光影在我脸上明灭,模拟战斗的音效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变得模糊不清。
我随手翻过一页,崭新的空白纸页展现在眼前。
所有涂鸦、所有漩涡、所有猜测都被盖在了下面。
笔尖悬停在雪白的纸面上方,停顿了几秒。
然后,缓缓落下,开始勾勒一条平直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水平线。
无所谓战场,无所谓本质。线条本身,就是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