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等级考试那场闹剧总算落了幕，监考席上“西琳老师”这个烫手称呼带来的窒息感，随着考试结束而稍稍散去。
德丽莎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在成绩单和我之间来回跳跃，兴奋得像个发现超大号苦瓜汁的孩子。“西琳老师！看看这暴涨的数据！请务必留下来继续执教！圣芙蕾雅需要你！”
“拒绝。”我的回答从唇缝里挤出来，带着点被强行从午睡里拖起来的倦意。
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我只想找个安静角落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或者抱着素描本涂满几页毫无意义的线条。
“拒绝无效！”德丽莎的声音斩钉截铁，小小的身躯爆发出镇压全场的气势。
行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考官印章的红色印泥痕迹。
留任？不可能。
既然讲道理无效，那就只能物理遁走了。
任务申请单被我拍在德丽莎还没来得及合拢的成绩单上，目标：新西兰，大洋洲支部，回收那个叫什么宝石的玩意儿。
我已经想好了！
表面支援琪亚娜小队搜寻失落的渴望宝石，实际摸鱼，全程划水。
避开一切需要活动的环节。最好能找到一个高处的、背风的、阳光晒不到的角落，让我安安稳稳地待到任务结束。
德丽莎捏着那张薄薄的申请单，小脸皱得像颗放久了的苦瓜，最终还是在我的“佛系”凝视下屈服盖章。
暂时摆脱了“西琳老师”头衔的空气，感觉都清新了不少——虽然新西兰的风里大概率带着崩坏兽的腥臭味。
休伯利安冰冷的合金甲板在脚下延伸。
贝拉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如既往地贴在我身侧后方三步的位置，银蓝色的长发在舰船循环系统吹出的风里纹丝不动。
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隔绝了大部分不必要的靠近和交谈。
我把素描本抵在冰凉的舱壁上，铅笔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纸面，留下些意义不明的、如同被猫爪子挠过的凌乱线条。
然后，舱门滑开的轻微气流扰动了她。
我的余光捕捉到那抹身影出现在通道口。
雷之律者。
暗紫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雷云，血红色的眼眸里沉淀着亘古的傲慢。
她环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脸上，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她怎么来了？
这位大爷不是向来对天命的任务嗤之以鼻，觉得有损她律者的格调么？
我指尖的铅笔顿了一下，留下一团突兀的墨点。
算了，懒得问。
她的想法从不重要，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我漠然地收回目光，铅笔尖重新开始在纸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
雷之律者似乎哼了一声，极其细微的震动在空气里散开，又或许是我的错觉。
她没说话，只是迈开步子，以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走到了离我和贝拉稍远几步的另一侧舷窗边，同样抱着手臂，看向外面流淌的星云。
我们三人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彼此隔绝的三角，休伯利安巨大的引擎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通讯器里传来姬子教官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声音，清晰地切入这片沉默：“琪亚娜少尉，你们抵达新西兰了吧？那么，现在开始说明任务。”
“稍等，姬子，”琪亚娜的声音立刻跳了出来，带着她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关切，“我很在意之前那艘幽灵战舰的解析结果…”
“优先执行任务，琪亚娜。”姬子的语气加重了，不容置疑地掐断了她的追问，“这里有一个坏消息。一天前，新西兰突然发生强烈的崩坏。现在当地已经充满了死士和崩坏兽，大洋洲支部基本处于瘫痪状态，「渴望宝石」也在崩坏发生的时候遗失了。”
耳机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值得庆幸的是，”姬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数据，“休伯利安的探测仪可以定位「渴望宝石」，你们赶快去把那块宝石收回来。完毕。”
“姬子老师，「渴望宝石」究竟是什么？”琪亚娜立刻追问，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姬子的回复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无奈：“在14年前，天命获得了三块高强度的崩坏能结晶，其中一块就叫做「渴望宝石」。三年前，总部展开了一个机密研究计划，希望通过这块结晶，开发出可以匹敌律者的武装。不过很遗憾，研究失败了，之后「渴望宝石」就一直被保存在大洋洲支部。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既然这样，我们就赶快去取回那块结晶吧！”琪亚娜的干劲立刻被点燃了。
通讯频道里似乎切换了一下，德丽莎带着点亲昵的声音插了进来：“琪亚娜酱~听姬子说你很关心那艘幽灵战舰的事？我来告诉你一下现在的解析结果吧~”
琪亚娜的声音瞬间变得甜腻：“诶大姨妈…不…德丽莎酱，最可爱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德丽莎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随即又强行压低，带着点被顺毛后的别扭，“算了…根据分析结果，那艘‘月光王座’战舰，之前没有被完全启动。全部的24个反重力引擎只有1个在运作，武器系统也全部都在冷冻状态下。战舰上的武器如果完全启动的话，大概一天就能把北美洲夷为平地吧。”
通讯那头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
德丽莎显然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科普道：“举个例子，休伯利安战舰上崩坏炉的极限功率是1380HW。然后，月光王座上的崩坏炉极限功率是12000HW。”
“咦？！”琪亚娜的惊呼声格外响亮。
“有趣吧？”德丽莎的语气带着点研究者的狂热，“以现在天命组织对崩坏能的研究，1500HW的崩坏炉就是理论极限了！在目前看来，强度超过1500HW的崩坏能只有一种。”
短暂的沉默后，琪亚娜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试探：“你说的是…律者吗？”
“没错！”德丽莎肯定道，“在长空市观测到的，第三律者击破休伯利安防护立场的那一击，崩坏能强度是3200HW。所以说，完全启动月光王座，需要律者的能量——”
她一字一顿地吐出结论。
“而且是四个律者！”
四个律者。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金属块，沉沉地砸在通讯频道里。琪亚娜那边瞬间没了声音，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我靠在休伯利安冰冷的舱壁上，指尖的铅笔在素描本边缘无意识地敲了一下。
四个律者？胃口不小。
我的目光掠过舷窗外那片被灰绿色阴霾笼罩的大陆轮廓，新西兰的伤痕清晰可见。
“哼。”
一声冷笑突兀地响起，清晰得就像在耳边擦过一道电弧。
是雷之律者。
她依旧抱着双臂，侧对着我们，望着窗外那片狼藉的岛屿。那声“哼”短促而锋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血红色的眼瞳里，仿佛有细碎的雷光一闪而逝。
她甚至吝于给出更多的评论，仿佛“四个律者”这个说法本身，就是对她力量层次的一种侮辱。
休伯利安的引擎轰鸣着，巨大的舰体倾斜着切入新西兰上空浓厚的、带着辐射尘味道的云层。
下方的景象透过舷窗扑面而来：不再是卫星图像里的单调色块，而是触目惊心的残酷画卷。
曾经的城市轮廓被粗暴地抹去，只留下钢筋骨架狰狞地刺向灰暗的天空，如同巨兽腐朽的肋骨。
黢黑的断裂带如同丑陋的伤疤，纵横交错地撕裂大地。
浑浊的、泛着诡异绿光的水体在低洼处淤积，反射着舰艇投下的冰冷光芒。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整个视野，只有风穿过废墟孔洞时发出的呜咽，像是这片土地垂死的呻吟。
崩坏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透过厚重的舰体装甲，冰冷地钻进每一个毛孔。
那是混杂了血腥、尘土、腐烂和纯粹崩坏能辐射的独特气味，令人本能地排斥。
舰体轻微一震，着陆装置锁定。
舱门滑开的瞬间，一股带着强烈辐射尘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冰冷而呛人。
外面是灰蒙蒙的天，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那些顽强的断壁残垣。
琪亚娜小队已经全副武装等在舱门附近。
琪亚娜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灰尘，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咳咳！这地方的味道也太……呃，跟长空市那次有得一拼了！”
琪亚娜身旁那位气质温婉的雷电芽衣眉头微蹙，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太刀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外部环境。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面无表情，银灰色的眼眸快速扫过战术目镜上跳动的数据流，重装小兔19C庞大的机械身躯在她身后悬浮着，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
由乃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表情有些紧绷，眼神时不时飘向雷之律者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探究。
“任务目标区域崩坏能辐射超标三百倍，已标注高危区域三个，死士及崩坏兽信号密集。”布洛妮娅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汇报着，像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建议优先前往探测仪锁定的A区，那里是「渴望宝石」最后能量反应消失的区域，距离最近。”
“收到！”琪亚娜立刻挺直腰板，干劲十足，“我们这就出发！芽衣、布洛妮娅、由乃，跟紧我！”
芽衣点点头：“小心行事，琪亚娜。”她的目光在跨出舱门时，极其短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随即又迅速移开，专注于前方布满瓦砾和扭曲钢筋的破碎道路。
布洛妮娅沉默地操纵着重装小兔，巨大的机械臂轻而易举地推开挡路的水泥块，为小队开辟道路。
由乃最后看了我们这边一眼，咬了咬下唇，快步跟上了芽衣。
贝拉无声地向前迈出半步，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四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护在身后安全区域。
雷之律者则迈着一种近乎闲庭信步的节奏走下了舷梯，高跟鞋踩在破碎的混凝土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周遭的死寂中显得格外诡异。
她无视了前方紧张开路的小队，也完全不在意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仿佛脚下的不是战场废墟，而是红毯。
我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脚下是松软的火山灰和尖锐的建筑碎块。
目光掠过这片被彻底蹂躏过的土地，断壁残垣像巨兽的骸骨，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里刺出，如同垂死的爪牙。
空气中除了浓得化不开的崩坏能辐射，还混杂着某种蛋白质灼烧后的焦糊味。
烦。
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感知里那些在废墟深处蠕动、窥伺的低等崩坏兽发出的无声嘶鸣，都构成了一种令人烦躁的“噪音”。
指尖习惯性地在身边空气中一点。
一本厚重的书籍悄然浮现。
它静静地悬浮在我身侧大约半臂的距离，无声无息，除了我，无人能见。
我抬手，一支普通的木质铅笔凭空出现在指间。
笔尖点在怪谈之书摊开的空白页面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摩擦声。
意识放空，任由手腕带动铅笔在纸上游走。
线条开始旋转、纠缠、堆叠，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是一个不断加深、向内塌陷的漩涡。
仿佛要将周围这片嘈杂的废墟、刺鼻的味道、还有心头那点被强制加班积累起来的烦躁，统统吸进去，碾碎在那片混沌的墨色里。
专注于笔下的漩涡，周遭的枪炮声暂时远去。
突然，布洛妮娅冷静的声音透过小队通讯回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高能反应！坐标标记，A区东北侧废弃商场内部，判定为圣殿级崩坏兽！琪亚娜，正前方！”
“哈！终于来个耐揍的了！”琪亚娜的声音充满了兴奋，枪斗术特有的、流畅而富有节奏的交火声立刻取代了话语。
“琪亚娜！注意规避！布洛妮娅，侧面火力压制！由乃，干扰它的感知！”芽衣的声音清晰而快速地指挥着，太刀高速切割空气的锐鸣紧随其后。
“重装小兔19C，Fire！”布洛妮娅的指令伴随着巨大的能量炮充能嗡鸣和开火的震响。
战斗瞬间打响，爆炸的震荡波夹杂着崩坏兽愤怒的嘶吼，如同实质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这片本就脆弱的废墟。细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笔尖在漩涡中心重重一顿。
真烦。
铅笔停了下来。
我微微抬起头，目光投向那片被巨大能量冲击波搅得尘土飞扬的废弃商场方向。
圣殿级崩坏兽的嘶吼如同破锣，伴随着琪亚娜大声的呼喝和枪械轰鸣，还有重装小兔能量炮沉闷的爆鸣，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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