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镜头从车窗外的景色切起时,你就应当明白这会是怎样无聊的故事。
故乡由远及近地闪烁着,远去的与即将到来的也没什么两样。这里是灰色的山,那里是灰色的楼,青色的斑点零零星星,浓白的烟气飘飘洒洒。车上的面孔总是在变,然而车却依旧是那幅样子。
远处的青年只会装模作样地高谈阔论,近座的小孩总在没头没脑地哭个不停,美食家们将这里定义为自己饕餮的场所,而某些没什么边界感的人早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了。
正如我旁边睡得正香的这位。
这号列车是有些年头了,却并不像一个长者那般稳重。颠颠簸簸,晃晃荡荡,纵使是年轻人想必也没有这样的气力。和平的日子也过了许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那般和平,睁眼看看,被生活击垮的人比比皆是。时代总是这样的颠倒,把平衡不好的人全都震落在地上。
然后就会有爆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唉,又一个。
将前置摄像头伸出座位,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皱巴西服的邋遢中年男子使用手持施术单元型号Ⅳ所主持的即兴脱口秀,具体的内容大约也就是一些财富所有权的归属,创意偏差,收视惨淡。
一般像这样的行为,意识清醒的,姑且还能称之为勇士;诸如此类,则是要给送进医院里,还得花钱买床位的。
不过倒是与我没什么关系罢了。
只要三分钟,再过三分钟,闲的没事干的列车组人员就会推出来一个倒霉蛋来解决这件事的。再说,型号Ⅳ这种早就从社会上退役的发声玩具,我都不止能买一把。
然后,这辆不那么年轻的车就猛地晃了一下,男人靠着门,打了个趔趄。
记得某个小说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画面中出现了一把枪,那么它就一定会开。同样的,如果世界上每有一个猪鼻醒了,那么弱智笑话就会迎来一座新的大山。
而碰巧,我旁边的这位,就因为那么一下,不那么碰巧地苏醒了。
她似乎嗅到了一丝气味,一丝能够使她成为“英雄”的气味。她解开安全带,走到了过道上,直直地看向那男的。
这是“英雄”独有的气场。
自信且锐利的目光,镇静而坚毅的面容,撑起这一切的是久经锻炼的肉体,是义无反顾的勇气,是一颗善良又博爱的心。
她要做只有一名“英雄”才会做的事。
让我们把画面再次交给前景摄像头:乘务员手脚并用,打算将这个昏过去的男人拖到没人的地方,破旧的施术单元碎了一地,引来了众多孩子们的渴求的目光。这趟行程的闲暇娱乐就此便结束了,放到短视频软件上也许能赚个几万播放量,不过它也就那点价值了。
至于那位“英雄”,她摔到了离她座位不远的地方,没有什么动静,幸好也没什么人看她。
“唉,可惜啊,真是可惜啊。哪个混蛋把垃圾给扔过道上了?不是我跟你说,要不是……”
“好好好,你可以闭嘴了,‘英雄’大人。”
“欸?为啥?……”
沉默,不会有下文。
我叫木子规,这便是我所生活的世界,一个富强民主的新时代。政府鞠躬尽瘁,人民安居乐业,小有所养,老有所依,没有矛盾,没有对立,有的只是一辆不断地前进、再前进的列车。像我们这样的小市民,只需系上安全带,不乱听,不乱讲,自然能拥有一个和平的人生。
奇迹什么的,不要去指望那种东西。
急——刹——车——
“英雄”飞出去了。
一声刺耳的气鸣;一声婴儿的啼哭。
列车在漫长的月台上肆意地分娩着,当我们第一次接触这陌生的空气时,淋着鲜血的我们,也会哭泣吗?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买慢车的坐票了,都给我腌出味来了。
一走出车站,城市风便扑面而来。风声掩去了种种的喧闹,唯独只剩下了我的呼吸。日光半遮半掩,浮云忽浓忽淡,城里的人们早就把这些当做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只有初来乍到的乡巴佬才会听见更多莫须有的风声。
她是,我或许也是。
她的名字是花江千枫,家庭美满,心理健康,注定不会成为主角。
圣伊奈汀,伊奈的珍珠,世界亘古以来的心脏,古老的城,进步的城。在这里,寻常即为罕见,罕见即为寻常。它是世人眼中那座能够带来无限可能的城市,但也正因如此,肮脏的血液才得以不断的输入进来,滋养又一枝恶意的花朵。
而我们这样的角色,大概率连养分都不配做。
每一次的日夜交替,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奔赴这里。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对未来的憧憬,,最后也多半是妄自菲薄,沦落在所谓“人间烟火”中。早些离开的或许仍有机会获得有限的幸福,没能走掉则大约会埋在下一年的春天里。
而我只是受了父辈的荫蔽才来到这里,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清高。
“写什么呢你?”
“没什么……太慢了。”
“嘿嘿嘿,街上的风景太吸引人了嘛。路上碰到家店,就……进去看了看。”
怎么可能只是看看。
要是人人都能收敛点自己的好奇心,全球也就不会那么快就变暖了。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很遗憾,并没有。再搁这待一会儿我就打算去住的地方了,你要是还有想什么干的事的话,我就还在这等你。”
“哦,那我也在这待一会吧,好久没有这么在天桥上吹过风了呢。”
啧,真难打发。
靠在天桥的护栏上,看下面的车流一层漫过一层,在家那边,我也常常这样。也只有在那种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我脚下的土地是一座城市上。相比之下,这里的桥,实在是太多了。
车轮缓缓地向前滚动,直到太阳也无法直视下去,人间的烟火陆续飞上了天空,躁动的空气也都该消停些了。也许是因为在封闭的环境里呆太久了,日光消失得似乎比以往都要快一些。
而那最后的一抹余晖,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花江千枫的头上。
“这种地方还有乌鸦的啊……”
“赶紧找个水管洗洗吧,千枫同学”
太阳落下之后的圣伊奈汀,同样也会有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们租的房子就在距我们即将就读的学校不远的地方。似乎无论在哪里,只要是所学校,就会有这种又老又破又没人管的低层公寓出没,专坑土鳖穷鬼学生。不过这些生理上的条件,只要住户一多起来,自然就会在心理上克服,只是这里好像完全没有一丝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灰色的地面上,杂草肆意地生长着,一间间类似牢房的窗户上没几个拥有完整的玻璃,湿重的味道压的人喘不过来气,不怎么白的外墙上全是年代留下的造像。
就因为学校是新建的,所以没什么人住,也算合理,吗?
“那个,你爸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问向坐在行李箱上出神的,头顶鸟屎的女孩。
“啊,他说是同事介绍的,想着价格挺便宜就定了……”
唉,一脉相承。
不过那门房倒是别样的新,旁边的花草也很新鲜,虽然也是看不见里面啥样子,但怕不是有真人。
“呐,每天咱去找几个景点转转吧?”
“随你的便。”
当东西差不多都安置妥当后,窗外已然是一片陌生的夜色了。我们先是将一块陌生的粪堆变成一间陌生的屋子,然后再努力让这间素不相识的屋子变得更让我们熟悉。不过仅凭两个没什么人生阅历的未成年人,也远远不能凭空造出来一个“家”。
人们说,青年人仰望天空,就是在树立远大梦想,俯首大地,就是在实干证明真知,而我,大约就只是一个夹在天地中间的“人”。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眼前是什么现实,我做不到。在或蓝或红的背景下,默默地创造只属于他人的幸福,即使我躺在床上在手机上写下再多人生的思考,也不会有高尚的人为我流下眼泪
旧的枝叶浸入泥土,新的明月垂在天空,人埋在泥土的深处,理想什么的比月亮还高。
然而高处不仅有梦想,还有许多只振翅的蟑螂。
“我真是热的受不了了,明天一定要买台风扇回来,不管它多少钱!……子规,你在,看什么呢?”
随着视线渐渐上移,
花江千枫,再次失重!
咚——咚——咚——
钟塔象征性地响了三声。
如今的圣伊奈汀,这几声钟也仅仅只是个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