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我总能看见一个人,在群星编织成的丝带里穿梭。我希望那个人是我,那个人就变成了我的样子,我意识到那是个梦,然后直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8月28日夜,天空一贫如洗,萤火虫也悄悄睡去。
今天的我,大约还会做那个梦吧。
我姓花江,名叫千枫,梦想成为大家的英雄。
七点钟的阳光,总是隐露着一股青涩的味道,常常容易让人的眼睛丧失真实感。窗外一对翅膀扑棱而过,才使新一天的早晨饱满了许多。
嗯,早睡早起的才是好孩子嘛。
“你知道的,花江千枫,我们普通人一天也就那一会儿能逃避人生了,你却还要硬把人给拉回去,这是杀人啊,你不知道吗,这完全是谋杀啊。”
撒谎,那么晚还不睡,分明是自杀。
“别这么没精神嘛,你昨天不也答应了今天要出来的吗?”
“那么我请问了,花江千枫老师,你知道什么是时差吗?我们昨天可是横跨了半个中洲哦”
“嗨呀,这么点困难都克服不了,子规你就是这点不行啊。”
她又不说话了,每次都是这样轻叹一口气,然后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我真的很讨人厌吗?
八点钟饱和的阳光透过车窗,使子规黑色单调的头发上多了一些光泽,即使是圣伊奈汀,这里的电车上也没什么人,甚至能有座位的那种……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我们要去哪儿来着。”依旧是低头看手机的样子。
“嗯……首先要去伏莱挞圣所,在终点站下车,然后坐专趟公交到那。”
“真麻烦啊。”
“毕竟也算是最有名的景点之一了。”
“所以说我才一直想躲着人多的地方啊。”
“冷门的景点要去,热门的景点也要去,这才算得上营养均衡。今天我都已经完全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她停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然而这回接着说道“现实可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顺利,到那时候别哭就行……什么时候买的隐形?”
“啊,才发现啊?昨天让你好等了。”
虽然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瞬,但她还是笑了。嗯嗯,这样就好,不管那是怎样的笑容,只要能笑起来,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分针嗒嗒地走,车上的人数也随着一次次播报不断地累加。车厢内的空气逐渐变得凝厚,好像在人的心口积压了一块乌云,阳光也照不进来了。还好我们上车的站比较靠前,不然要是没有座位,这一个小时绝对会把一天的心情拖累的。
维斯庇尔 到了 请乘客有序排队上下车 下车的乘客先行 注意个人随身物品与人身安全 期待下一次旅程再会
就像昨天刚刚来到这里一样,倾巢而出的乘客们很快就挤满了月台,整间车站都在无规律的颤动着。虽然我们不熟悉路,但是在紧赶慢赶下,也很幸运地乘上了最后一辆通往圣所的公交,依旧靠着窗户。
维斯庇尔山位于圣伊奈汀的北部,那著名的伏莱挞圣所就是依造山势而建。山脚下方圆百里,除去景区,皆是无人居住的废墟野地,据说是因为十二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然而它的前因后果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不过这些东西我也不太懂,只是车窗外的空旷,与家乡那边的空旷不太一样。
子规也一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窗外远处零落的断垣残壁。
阴影忽地笼罩住眼前,那便是千年不变的维斯庇尔山与嵌在整座山体背上的那巨大的伏莱挞神像。虽然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很多次,但只有亲临其境,才能体会到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宏伟。
“若是那伏莱挞能睁眼,看到他脚下的这副景象,是否会心痛呢……”木子规同学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公交在另一面的山脚停下,我们这些旅客缘山路而上。道路两旁穿插着一些纪念品店与餐馆,加以当地传统的建筑风格,由于时间的关系和子规的阻拦,我也没有能做太多停留。
大约在太阳靠近正空的时候,我们才抵达此行最终的目的地,也即山腰处的圣伏莱挞广场。它以中央20米高的小伏莱挞神像向周围延伸,外围环绕着一圈大理石柱形成的长廊。从这里向下俯瞰,原野上星星点点的残墙传达出一种破败的美。从神像的头顶向上望,便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神社从这后面一直延伸到山顶的巨大神殿,不过那些通常都不对游客开放。
如果能一个人待在这,抚着洁白的石柱,听山风穿堂而过,怕是一整天都不会对时光的流逝有什么感觉。环顾四周,形色各异的人们各自做着他们的事情,这等流量下,只是找一处安静的空地都已经是难如登天了。
于是我们的子规,自从到这里后表情就像喝了冰箱里过期的牛奶一样,阴阴沉沉。
“千枫,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着你?”她突然压低声音跟我说。
“没有啊。”
“我能感觉到,从我们在上山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有陌生的视线从我背后投来。并且 还夹杂着 人类的欲望。”
“这里人这么多,视线那么杂,大概那只是你的错觉吧。”
“不不不,我敢确信我的感觉不会有差的。大城市就是这样的,那些下流的恶心人的畜牲永远不会少。”子规总是这样的自我意识过剩。
“你想太多了啦。”
“不动脑子的,灵魂只会死的比肉体更早”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行不?”
“尽量从人多的地方走。”
刚刚升起的云气便这么消散了,不过就算真有图谋不轨的人,在神明的眼皮子底下,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罢。
“神明早就死了,就连山背面那个,也就只让远远的看一眼,照都不让拍的。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简单吃罢中饭后,我们继续通过旅游巴士来到圣伊奈汀北部古城墙。同样的,它也因为12年前的事彻底丧失了原本的防御机能,在那之后政府对其进行了旅游业改造,圣洁威严的外观总让人回想起儿时的童话。
“这里的鸽子完全不怕人呢,好多人在喂。”在家那边,可从来见不到这光景。
“都是人造的性子罢了。”
“现在应该没有人跟踪你了吧,子规?”
“感觉上是没有了,但是谁又完全清楚呢?女孩子出门在外,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把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你要喂鸽子吗?”我问道。
“我对动物没什么兴趣。”
“这样啊,真可惜……”说着我便捏碎了自己带的面包,朝一群白色的鸽子走去,子规则照样是低着头,在手机上敲键盘。
一阵没有任何预兆的风迎面而来,将我手中细碎的面包屑吹掉了一部分在地上。一时间,周围几乎所有的鸽群同时挥动起了翅膀,飞向了在离我们不远处,一个似乎是身上只披一层破布,还用兜帽盖住了脸庞的人。
白色的海洋,白色的漩涡。鸽群在他的身旁和谐的环旋着,仿佛他们生为一体,蓝天背景下飞扬的轻羽,形成了一种迷人但又诡异的景色。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想不止有我一人被这副景象吸引,因为那实在太过稀奇,但也许只有我一个感觉到了:那人似乎往我这看来一眼。
于是,我便能看见更加稀奇的景色,即亲身经历被数百计的鸽群组成的浪潮,顷刻吞没。
一只手突然有劲地将我从这片白色中脱出,并且拼命地拉着我向前,那是木子规的手。扑翅的声音似乎还在我而后萦绕,一直到离开城墙区域,我才总算成功逃离。
“哈……什么啊……那也……哈……有点太亲近了吧!……哈。”子规靠着站牌,刚才可把她累的够呛。
“的确是有点奇怪了,你有没有感觉到最开始鸽子围绕的那个人看了咱一眼?”
“啥?……你说……那群鸽子……聚一块的时候?……我没注意。还有……今天……你得还我一次。”
“什么嘛,后半段已经成我拉着你了。”还好我经常有在为了英雄事业锻炼。
“那我们……现在……回去?”
“别慌,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去,这地你到了一定不会失望的。”
“你最好是。”
伊奈河从北部的丘陵而下,中途一道分成两支,一支向南,一支向西,便形成了如今的圣伊奈汀。
西岸,海边的约翰逊。
一名好的城市设计师,总能在一整片的灯红酒绿中,为自己留一片小地方。于是乎泰尔斯·约翰逊便用自己的名字为这条街道命名。
坐在道口茶铺的外面,听海浪轻轻地拍在石崖上,风唤醒路边各个店口挂着的铃声,就算是再愚昧的人此刻也会心生悸动。
“还能有这种地方,真是不可思议。”
“怎么,我没有骗你吧。”
虽然从最北边到西岸耗费了不少时间在路上,但是无论这一天消磨了多少的好心情,来到这里后,似乎什么都能找回来。
是的,这是一块宝地,任何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个提着公文包赶路的男人,也许他的随便一瞥就能使他消去工作的枯燥;那个坐着轮椅的女孩,也许她的这次经历就能使她重获生活的信心;那边广场长椅上的男人,似乎是一名画家,也许他在这里得到的灵感,能将美好不断地、不断地传递下去。
“太阳快要落入海里面去了哦。”子规这时说道。
最后的最后,已然成熟的阳光在海面上映照出一层层金色的波浪,将她的财富无私地分享,这便是白日最后的绝唱。
那样的闪耀,简直就像真正的英雄一样。
我扭头回去,想问问子规现在的感触。然后,我便看见,原先那长椅上的画家,就这么站上了靠海的栏杆,直直地跃入海中。
泡沫,在一瞬间涌进了耳朵里,使我子规的惊恐的呼喊声变得逐渐模糊。海面之下,是无尽的凌乱的黑色,与一个赤红的倒影。
我死命地拽着那个应该是画家的男人,随着海浪一起飘到了不远的一处浅滩上。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子规坐在我旁边,依然在对着屏幕敲敲打打。
也许是见我醒了,她突然开口说:“你跳下去救的那男的,上岸后醒过来什么都没说就自己走了,醒得比你都早,真不知道你逞个什么劲。还有你干这种事儿的时候,就没有过事先思考思考吗?你跳下去的时候真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呀,我只是想着周围没什么人可依靠,就又想着自己当英雄了……”我确实不记得跳下去时候的事情了。
“英雄英雄,要是谁都能当了英雄,全天下至少多一半死人。”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儿嘛?”
星空点斗,夏末荫荫,我们的每一天都将会是暖色光的结局。
云朵尚且还清晰可见,而那之上又会是怎样的风物。
“子规,你还记得曾经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怎么突然想开说这个?”
“没什么,就今天不是掉到海里了吗,然后我就想,夜晚的天空也很像一片海呢。”
“您可真有情调。”
咚——咚——咚——
晚上柔柔的气浪,也许正是星空之海的海波。
今夜,祝君好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