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屿的背脊很宽厚,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海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凉意,但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和周轻榆自身疲惫带来的昏沉感,让她仿佛沉入了一片粘稠的温水。
梦里,光影流转。
先是那个小小的、洒满阳光的出租屋阳台。小阙,那只她和向明州一起从宠物救助站领回来的棕色泰迪,正欢快地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阳光把它毛茸茸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向明州穿着简单的白T恤,袖子随意卷到手肘,手里拿着浇花壶,正小心翼翼地给那盆顽强生存的多肉浇水。他侧脸对着她,嘴角噙着她最熟悉的、带着点慵懒痞气的笑意。他转过头,眼神亮晶晶的,声音带着少年般的清朗:“青鱼鱼,晚上想吃什么?今天小爷心情好,亲自下厨犒劳你……”
画面如此清晰,连他睫毛上跳跃的光点都看得一清二楚。周轻榆的心在梦里瞬间被一种饱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暖填满。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真实的温度。
“向……”
然而,指尖还未触及,场景骤然碎裂。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窒息感像冰冷的铁钳扼住喉咙。视线模糊,只有无尽翻涌的、墨蓝色的绝望。她拼命挣扎,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着下沉。耳边不再是向明州清朗的笑语,而是低沉、混乱、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呼喊,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青鱼鱼……跑……快跑!”
“别信……徐……”
“……等我……时空……”
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是向明州,却又陌生得让她心脏骤缩。她想回应,想抓住那声音的来源,海水却灌满了她的口鼻。
“向明州——!”她在窒息的深渊里无声呐喊。
猛地,她像是被一股力量狠狠推出水面!
“嗬——!”
周轻榆剧烈地倒抽一口冷气,骤然睁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冷汗浸透了里层的衣物,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吊灯,散发着柔和却陌生的暖黄光晕。不是她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也不是向明州当初带她回去的那个“家”。
“醒了?”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切。
周轻榆猛地转过头。徐安屿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换了身居家的灰色毛衣,卸下了在海边时的几分咄咄逼人,但眼底深处的某种东西,依然让周轻榆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是……你家?”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嗯。”徐安屿把水杯递过来,“你晕倒了,烧得厉害。医生来看过,说是情绪激动加上着凉。喝点水。”
周轻榆没有立刻接。梦里的窒息感和那扭曲的呼喊声仍在脑海中回荡,尤其那句破碎的“别信……徐……”。她看着徐安屿,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你刚才……在喊他的名字。”徐安屿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房间里短暂的寂静。他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弧度,但最终失败了,只留下一片晦暗,“梦里也在喊。”
周轻榆的心狠狠一揪。她避开他的视线,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温水流过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焦灼和疑虑。
“徐安屿,”她放下水杯,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目光却锐利地重新锁定他,“在海边,你说‘因为向明州啊’。你还没说完。那个目击者……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说他可能和犯罪分子有关,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了。证据呢?仅仅是‘据说’?”
她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还有,你为什么对我的行踪这么清楚?就算你能查到向明州可能出现过那里,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就在那个具体的位置?别再用‘神通广大’搪塞我。”
徐安屿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只有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下敲在紧绷的神经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外面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
“轻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它可能会把你拖进一个更深的泥潭,比这三年的等待更痛苦、更绝望。向明州……他牵扯进去的事情,水太深了。”
“那是我的选择!”周轻榆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了虚弱的身体,一阵眩晕袭来,她强忍着,“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自己承担!但我不需要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做决定,替我隐瞒!尤其是关于他!”
徐安屿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暖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晦涩难明。
“那个目击者,”他终于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是我的一个……线人。两年前,他在这座城市的地下信息网里混迹时,偶然听到一个交易失败的团伙成员醉酒后提到过‘西格雅那小子’和‘戈壁滩的货’。时间、地点,和你最后见到向明州的时间点吻合。那个团伙……行事狠辣,不留活口是常态。”
“至于你的行踪……”他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我一直在关注你。从你离开那个出租屋,开始疯狂寻找任何关于向明州的蛛丝马迹开始。我知道你会去每一个可能有他痕迹的地方。那片海滩,是你和他第一次……也是他失踪前,你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的地方,不是吗?你一定会去。”
“你监视我?”周轻榆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保护。”徐安屿的声音陡然强硬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周轻榆,你根本不知道你追查的东西有多危险!那个世界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碰的!向明州如果真能脱身,他早就回来了!三年!杳无音信!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走近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放下他吧,轻榆。看看现实,看看我。我会给你一个安全的、平静的未来,不会让你再经历这种担惊受怕,不会再让你像今天这样晕倒在海边无人问津!”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周轻榆本就混乱的心上。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那句梦魇中的“别信……徐……”再次尖锐地刺痛了她的神经。
“徐安屿,”她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你的‘保护’,我承受不起。我要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关于那个团伙,关于戈壁滩,关于你的线人听到的一切细节。否则……”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试图下床。身体的虚弱让她摇晃了一下,但她倔强地扶住了床头柜站稳。
“否则什么?”徐安屿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否则,我自己去找。”周轻榆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把这座城市,把戈壁滩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就在这时,周轻榆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一条新信息提示无声地闪烁。
发件人:未知号码。
内容只有一行字。
——【搁浅的鲸鱼,在码头旧灯塔。午夜。一个人来。别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