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下的暗涌

徐安屿家客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床头柜上，手机屏幕的光芒如同鬼火，幽幽映照着周轻榆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庞。那行字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眼底，缠绕住她的心脏。

【搁浅的鲸鱼，在码头旧灯塔。午夜。一个人来。别信任何人。】

“搁浅的鲸鱼”——这是只属于她和向明州的秘密暗喻。源于一次海边度假，他们曾救助过一条搁浅的小须鲸。向明州当时抚摸着鲸鱼湿滑冰冷的皮肤，眼神复杂地对她说：“青鱼，你看它，像不像被困在错误时空里的灵魂？挣扎着想回到深海，却无能为力。” 此后，“鲸鱼”便成了他们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关于困境与挣扎的代名词。

这条短信，精准地刺中了这个隐秘的痛点。

徐安屿敏锐地捕捉到了周轻榆剧变的脸色和骤然屏住的呼吸。他眼神一厉，大步跨近，伸手就要去拿手机：“谁的信息？”

“别碰！”周轻榆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机死死攥紧在掌心，护在胸前，身体因虚弱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直直刺向徐安屿。

徐安屿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阴沉下来。“周轻榆，把手机给我。现在任何不明信息都可能是陷阱！你想找死吗？”

“陷阱？”周轻榆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破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那告诉我，徐安屿，什么陷阱能知道‘搁浅的鲸鱼’？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她死死盯着他，那句梦魇中的“别信……徐……”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徐安屿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愠怒覆盖：“这能证明什么？也许是当年他无意间告诉过别人！也许是犯罪团伙为了引你上钩故意放出的诱饵！他们能查到他的人际关系，查到你，再编造一个只有你们懂的秘密，这很难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急于证明的清白感，甚至上前一步，试图用气势压制她，“轻榆，你清醒一点！你现在情绪太激动，判断力完全丧失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周轻榆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汲取着那一点支撑。她迅速将短信内容在脑中过了一遍：码头旧灯塔，午夜，一个人来，别信任何人。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

时间紧迫。距离午夜，最多还有三个小时。徐安屿绝不会让她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和身体的虚弱感，目光从徐安屿脸上移开，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刻意放低，带上了一丝疲惫和动摇：“……你说得对。也许……也许真的是陷阱。” 她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的算计，“我太累了……头好痛……”

徐安屿紧绷的神经似乎因她态度的软化而松懈了一瞬，语气也缓和下来：“这就对了。你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

“我想喝水。”周轻榆打断他，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恳求，“温的，加一点点盐，行吗？感觉有点脱水。” 这是她生病时向明州常给她准备的水。

这个微小而私密的请求，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了徐安屿紧绷的心弦。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平静下来。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等着。” 他转身，大步走向房门外，去楼下厨房。

就是现在！

门关上的瞬间，周轻榆眼中所有的脆弱和迷茫瞬间褪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用残存的全部力气，猛地扑向床边。她记得徐安屿在背她回来时，似乎随手将车钥匙扔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指尖因紧张而冰凉颤抖，她快速拉开抽屉——果然！那把带着冷硬金属质感的车钥匙就躺在里面。她一把抓起，塞进口袋。来不及换衣服，她身上还穿着徐安屿给她的宽大T恤和运动裤。她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楼下隐约传来厨房水流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她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玄关。幸运的是，徐安屿似乎对自己的掌控力过于自信，门并没有反锁。

冰冷的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门开了一条缝，外面潮湿阴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周轻榆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闪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自由！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海港特有的咸腥和铁锈味，却让她精神一振。她不敢回头，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却让她更加清醒。她辨清方向，朝着记忆中这片高档住宅区外围的道路狂奔。她需要尽快找到一辆出租车，或者任何能离开这里的交通工具。徐安屿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迷宫。她像一只迷失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惊鹿，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求生的本能，在陌生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奔跑。汗水混合着冰冷的夜露浸湿了额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隐隐作痛，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但她不敢停。

终于，在拐过一个街角后，她看到了主干道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她冲到路边，不顾一切地挥手。

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她面前急刹停下。

“码头！旧灯塔！快！”周轻榆拉开车门，几乎是摔进后座，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破碎。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个脸色惨白、赤着脚、穿着不合身衣服的狼狈女人，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周轻榆立刻从裤袋里掏出几张被海水浸过又干透、皱巴巴的钞票，那是她之前藏在贴身口袋里的最后一点钱，全部塞了过去：“不用找了！麻烦快点！人命关天！”

钞票打消了司机的犹豫。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出租车猛地汇入车流，朝着港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周轻榆瘫在后座，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她掏出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那条短信如同催命符。她死死盯着“别信任何人”那几个字。

徐安屿愤怒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带着一种被欺骗的、冰冷的恨意。

梦魇中向明州扭曲的呼喊：“别信……徐……”

还有这条来路不明、却握着致命秘密的短信……

她身处巨大的漩涡中心，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法辨别的谎言。唯一清晰的，是那座矗立在废弃码头边缘的、如同指向未知深渊的苍白手指般的旧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