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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的朽骨

错落白日梦

出租车在离旧码头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就死活不肯再往里开了。司机大哥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指着前方坑洼泥泞、路灯稀疏得跟鬼火似的路:“妹儿,不是我不送,这破路我这车底盘遭不住!再往里走,陷进去叫拖车都麻烦!就这儿下吧,前头亮灯那地方,看见没?就那铁架子!”

周轻榆没力气争辩,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浓烈鱼腥、腐烂海藻和铁锈的咸湿冷风猛地灌进来,呛得她直咳嗽。她赤脚踩在冰冷潮湿、布满碎贝壳和小石子的泥地上,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硌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脚趾都蜷缩起来。付了钱,出租车像逃难似的掉头就跑,尾灯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片被遗忘的荒凉边缘。

眼前是废弃已久的码头。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龙门吊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浓稠的黑暗里。几艘破船的残骸半沉在水中,只露出歪斜的桅杆,像溺水者伸出的绝望手臂。海浪拍打着腐朽的木桩和混凝土堤岸,发出空洞而持续的“哗——啦——哗——啦”声,单调得令人心慌。

唯一的光源,来自远处那座孤零零矗立的旧灯塔。塔身是剥落的灰白色,几扇窗户黑洞洞的,只有顶端那盏信号灯,不知是坏了还是故意为之,以一种极其缓慢、有气无力的节奏,间歇性地扫过一片昏黄的光晕,短暂地照亮塔身斑驳的锈迹和周围漂浮的尘埃,随即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周轻榆拢紧了身上单薄的T恤,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她抬头望向那点微弱的光源,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又冷又疼。午夜将至。短信里那句“别信任何人”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浓重铁锈和咸腥的空气刺得肺疼。她咬紧牙关,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灯塔方向挪动。脚底被尖锐的碎石和贝壳划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片上,冰冷的泥水裹着小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因寒冷和虚弱不住地发抖,脑子里像灌满了浆糊,一会儿是向明州最后决绝的眼神,一会儿是徐安屿愠怒的脸,一会儿又是梦中那片窒息的海水。

“操……”她低低咒骂了一句,不知是骂这鬼地方,骂自己的狼狈,还是骂这操蛋的命运。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相信一条来路不明的短信,像个傻子一样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灯塔越来越近。塔基周围散落着断裂的绳索、废弃的油桶和不知名的垃圾。塔门虚掩着,锈蚀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轻榆在门口停下,喘着粗气,手心全是冷汗。她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海浪声在空旷的塔身内部回荡出更空洞的回音。

“有人吗?”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干涩,被风吹散,显得无比微弱。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呜咽。

是陷阱?还是人已经走了?或者……根本就是个恶作剧?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开始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颤抖着伸出手,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铁锈的门。

“吱呀——嘎!”

门开了更大的缝隙。一股更浓烈的灰尘、霉味和机油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塔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处信号灯偶尔扫过时,才能在极短暂的瞬间,照亮内部盘旋而上的狭窄铁质楼梯扶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向明州?”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希冀。

依旧没有回应。

周轻榆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疲惫和失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扶着冰冷的门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脚底的伤口在冰冷的泥水和粗糙地面的反复摩擦下,火辣辣地疼。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这时,塔内更高处,靠近楼梯转折平台的地方,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响起。

周轻榆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信号灯昏黄的光晕刚好扫过那个角落——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快速隐入楼梯上方更深的黑暗里!动作迅捷,悄无声息,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鬼影。

“等等!”周轻榆想也没想,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剧痛的双脚就冲进了塔内,跌跌撞撞地扑向楼梯口。“你是谁?!站住!”声音在空荡的塔内激起一阵回音。

那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加快了脚步向上跑去。铁质的楼梯发出“噔噔噔”急促而空旷的脚步声。

“向明州!是不是你!”周轻榆嘶喊着,抓住冰冷的、满是灰尘和铁锈的扶手,顾不上脚底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咬着牙开始往上追。楼梯陡峭,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冰冷的铁锈沾满了她的手。灰尘呛得她直咳嗽,视线模糊。

追到楼梯的第一个平台转角处,信号灯的光再次扫过。周轻榆猛地抬头,刚好看到那连帽衫身影在更高一层的楼梯口一闪而过,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

“别跑!”她气喘吁吁,肺部像被撕裂般疼痛。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继续向上攀爬。塔内盘旋而上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上方不断传来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心脏狂跳的轰鸣。

追到第二层平台时,她的体力彻底透支了。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像灌了铅,脚底的伤口疼得钻心。她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汗水混合着灰尘黏在脸上,狼狈不堪。上方的脚步声……似乎消失了?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有风穿过塔身缝隙的呜咽,和海浪遥远空洞的回响。

人呢?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一个冰冷、带着明显金属质感的硬物,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的后腰。

周轻榆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别动。”一个刻意压低、沙哑陌生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也别叫。慢慢转过来。”

周轻榆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强迫自己冷静,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信号灯昏黄的光晕适时扫过。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三十多岁,面容粗糙,胡子拉碴,眼神警惕而锐利,像在荒野中生存已久的兽类。他穿着深色的夹克,正是刚才那个连帽衫。此刻帽子已经放下,露出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抵在她腰间的,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手枪。

不是向明州。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周轻榆。她看着对方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不安和决绝的眼睛,声音干涩地几乎发不出:“……你是谁?短信……是你发的?”

男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她,持枪的手很稳,但喉结滚动了一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周轻榆?”他低声确认。

周轻榆艰难地点点头。

男人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急切。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楼梯下方,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跟来。“听着,时间不多。”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向明州没死。但他回不来了。”

周轻榆瞳孔骤缩!“他在哪?!”她几乎要扑上去,却被冰冷的枪口警告性地顶了顶。

“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男人低吼,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搁浅的鲸鱼’……这是他让我告诉你的唯一暗号,证明消息是真的。他现在……被困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他用了和向明州当年一模一样的词。

“‘错误’的地方?”周轻榆的心跳如擂鼓,梦中那扭曲的呼喊和“时空”的碎片再次闪过脑海。

“对,一个……他妈的邪门的地方。”男人的语气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恐惧,“时间不对,东西不对,人也不对!他用了三年,才找到一点缝隙……送出这个消息!‘别信任何人’——这是他千叮万嘱的原话!尤其是……”男人突然顿住,眼神猛地锐利如刀,死死盯向周轻榆身后楼梯下方的黑暗!

“尤其是谁?”周轻榆下意识追问,顺着他的目光也向下看去。

一片漆黑,只有风声。

男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不……不可能……他怎么会……”他握着枪的手竟然开始微微颤抖。

“谁?!”周轻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下方楼梯口传来!不是枪声,更像是沉重的铁门被狠狠踹开撞击在墙壁上的声音!

“周轻榆!”一个压抑着狂怒、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空旷的塔内响起,带着可怕的穿透力!

徐安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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