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黄·六

趁着白泽令消失，神女缺位之时，强行打开昆仑之门，使得众妖逃往人间的罪魁祸首，就是乘黄，而究其根本，令他不顾一切也要离开大荒来到人间的原因，不过是一个孟极。

不过是卓翼宸的云光。

听完了那个足以令所有人怆然泪下的故事，众人都沉默下来，白玖年纪小，更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云光姐姐……她好可怜哦。”本是一只本领通天的大妖，却因为区区人类，落得那般下场，若非亲耳听见这样惨烈的旧事，没有人会相信，它曾经真的发生过。

赵远舟倏然想起了对人类与妖之间的感情嗤之以鼻的离仑，半晌，他才缓缓道：“有的时候，人类的贪婪与欲望，足以弑神。”能实现心愿的孟极于人类而言，其实早就与神明无异。

可是即便是再仁慈、强大的神明，也会被她曾经庇护着的人类所伤害。

初代白泽神女死的时候，孟极一定很痛苦。

赵远舟能理解她的恨，而素来很有同理心的文潇更能对此感同身受：“在这场谁也不想经历的痛苦之中，镇民有错，蜚有错，乘黄有错，但孟极，她是最无辜的。”

文潇胸怀大爱，她也曾经看过许多志怪故事，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告诉她——妖救人，是有错的。

无错，更无罪。

乘黄不该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孟极身上。

神女爱世人，神女救世人，那是她的功德，不是她的罪过。

“怪不得爷爷说，大荒的妖，一旦学会了人类的感情，就是一生的悲剧。”英磊有些怅然。

可不是吗，若孟极不曾离开大荒，若她与乘黄始终都陪伴在星圻身边，若他们都不曾懂得爱恨，他们二妖一定是大荒里最亲密的家人。

是兄妹，是家人，是至亲，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看来，乘黄如此费尽心力，一定是为了找到孟极。”裴思婧握紧了拳头，“我弟弟，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乘黄帮助裴思恒，也不过是为了用他做诱饵，一旦他发现裴思恒没了用处，必然不会再留着他的性命。

拿出一张天都地图铺于桌上，赵远舟道：“乘黄所设的阵法，借助孟极化梦境为现实的伟力控制凡人，大肆颠倒人间秩序，而最终力量汇聚之处，就是阵眼。”

他用手指点了点茶水，在地图上画出三起命案的交汇处，一个“Y”型鹿角状。随后在“Y”的尾巴上，延伸出去，停在某处，赵远舟的手指敲了敲：“乘黄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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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一隅，城墙上坐落着一座废弃的观象台，正中间有一座日晷，此处正是赵远舟在地图上画出的乘黄所在地。

此时此刻，裴思恒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日晷前，用鲜血在日晷上一笔一划地画下鹿角形状的符号。

夜色沉沉，他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只见日晷上的晷针投下的阴影忽地急速变换，时间随之飞速流转交替，数十圈之后骤然停住。而观象台上的裴思恒也随之凭空消失，四周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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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阵明亮的光束，裴思恒一步步踏入阵法，走向最中央的阵眼，那里是一片荒山，没有一棵草木，只有漫山遍野的玉石散落着，宛若被遗弃一般，在最安静的角落里等待着海枯石烂的一日。

又北二百八十里，曰石者之山，其上无草木，多瑶、碧。

裴思恒从未去过大荒，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这里是大荒中的石山，是传说中的神兽栖息之地。

察觉到裴思恒的脚步声，站在石山之巅的女子缓缓侧过身，露出半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来了。”

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脑后，被一根浅色的发带扎起，只是微微勾唇，便破开了那清冷疏离的坚冰，令大地回春、万物复苏。

冰雪消融之时，第一枝桃花缓缓绽放的时候，裴思恒听见了心脏被一阵无形的春风吹拂过的声音。

他望着那道窈窕的身影，半点都不舍得眨眼，低声唤道：“神明大人。”

“阿恒，我听说，你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乘黄勾了勾唇，那双天然泛着多情的秋水眸美目盼兮，瞧出了裴思恒一瞬间紧张的情绪，他安抚道，“你不用害怕，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不若我让你姐姐也变成妖，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怎么样？”

他蛊惑道：“到那个时候，就连死亡都不能将你们分开了。”

凝视着那张美丽的面容，裴思恒的眼眸里盛满了痴迷，那不仅仅只是对美丽皮囊的追逐，更是对强大力量的欲望。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被裴思婧亲手射杀的那个雨夜，同一个晚上，他经历了心碎而死，又经历了枯木逢春。

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好运地遇上了心软的神明。只是那个时候，裴思恒并不知道，除了“乘黄”这个称呼，一切都不过是谎言罢了。

自始至终，他不过是乘黄的一颗棋子。

是棋子，也是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