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膳房的伙计半夜起来上茅房,树影婆娑,被他错看成了人,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就是个人的背影。他怕是贼,冲那人大喝,问他是谁,鬼鬼祟祟做什么?结果待那人僵硬地抬起了手,伙计这才看清,原来对着他的不是背影,就是正面!只是长发遮面,看着像背一样。
长发撩开后,那“人”的脸在树影下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猩红的鬼魅般的眼睛十分骇人!直接把那伙计吓晕在地,大病了好几天。
小婢女听得入神时,管家已然出现,怒斥二人,两人立即噤声。
“赶紧把东西搬进去,闲言碎语莫要再说,你们难道也想像淡烟他们一样么!”
两人听闻淡烟的名字,吓得连忙求饶,直言再不敢偷懒说闲话。
而后年长的婢女哆哆嗦嗦地问道:“方管家,我们要不要给淡烟姐烧点纸钱……让他们安心地去,别、别再上来找我们。”
管家瞪了她一眼:“膳房伙计睡得糊涂了,做梦而已,不许再提!”
两人齐齐低头恭敬答是。
两个婢女抬着箱子离开后,管家继续往里走,卓翼宸审视着管家的背影,随他从树上翻身进了又一个院落。只是卓翼宸刚走两步,就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 管家进了齐老爷的书房,从怀中拿出帖册恭敬地递给齐老爷。
管家道:“老爷,小姐的嫁妆礼帖已经整理好了。”
齐老爷并无兴趣,只是随手翻了翻就放下。
齐老爷嗯……抓紧准备吧,不要耽误了良辰吉日
管家忧心忡忡道:“可是老爷……如果水鬼真要来抢亲,那小姐……那小姐不就危险了吗……”
齐老爷抬眼冷冷地看了看管家。
齐老爷我花这么多钱把她养大,她理当知足感恩,就算死,也得死在出嫁的路上
齐老爷只要镇国公府的迎亲队伍从我家门口接走,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齐老爷聘礼到手,让我儿子风风光光地迎娶郡丞家千金就行
管家欲言又止,只能低下了头不出声。
卓翼宸透过窗纸,将屋内发生的一切,收尽眼里。随后身形一闪,飞身离去。
管家侧目发现了卓翼宸离去的身影,但他却不动声响。管家的眼中有非人的妖冶光波流转,他的嘴角扯起,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大荒西边,蛮荒之地,寸草不生,四季更替,景色不变,如出一辙。时间仿佛于此处凝固,漫长无边际。 荒芜崖顶有一大洞,向下望,深不见底,宛如通往地狱的深渊。石洞内四面山壁雕凿巨大鬼像,山体被灌入的风侵蚀出现裂纹,枯败的藤蔓显得阴气森森。最底端的高台上,有一人影盘膝而坐,正是八年前被白泽神女赵婉儿封印于此的离仑。
他没有死,但与死了也没有区别。
四个缓慢转动的白色光圈,缠绕在离仑手腕脚腕上,光圈上的花纹是白泽令独特的符文印记,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布满了同样的白泽符文印记。
他已被困此处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二个日月,没有尽头的孤独。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景色也无任何差异,若偶尔能有阵风吹过,有那么一丁点动静,也算有趣。
离仑睁开眼睛拿起身边放着的拨浪鼓,轻轻晃了两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深情地抚摸着拨浪鼓,对它说话,声音嘶哑
离仑朱厌,你还会记得昔日故人吗?你交了这么多新朋友,我该从哪个杀起呢?
离仑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一成不变的天,若不是大荒崩塌,白泽神女的封印松动,他也没机会能“出去”看看故人。
那么,按老规矩,先从白泽神女开始吧。
离仑勾起嘴角,笑得阴恻恻的,竟与齐府管家的神态一模一样。
食肆桌上的吃食空了一半,白玖虚弱地趴在桌上,眼睛却盯筷子上插着的一块红烧肉。
白玖……嗝!
文潇既然知道是冉遗,那我们赶紧去抓他呀
文潇我们可是签了军令状,脑袋还在脖子上晃呢
赵远舟我又不知道他在哪
赵远舟怎么抓啊?靠意念吗?
文潇你们都是妖,就不能追踪气息吗
赵远舟追踪气息的那是狗
白玖你竟然……嗝
裴思婧……连狗都不如
裴思婧你之前说帮我查我弟弟的事,该不会也是胡说八道吧
文潇尘姐姐你看这妖太废了,姐姐有什么办法吗?
白尘时机一到自会抓到
文潇好吧
赵远舟嘿,你尘姐姐说的话就是话,我说的就不是?
文潇不听谢谢
这时卓翼宸也回来了,并顺势在白玖身边坐下来。
卓翼宸我知道如何找到冉遗
赵远舟比狗厉害的人来了
卓翼宸齐小姐五日后出嫁,婚事并无延迟,守着齐小姐,就可以抓到冉遗
白玖没见过哪个爹这时候还不取消婚事,若出了岔子呢?女儿的命也不顾吗?
白尘小卓大人应该还发现了些什么
卓翼宸齐府充斥着一些怪异的气息……院落里似有诛妖咒法的气息
白尘奇怪的味道……
白尘诛妖……事情变得有点有趣了
……
白天来时,他便察觉到了湖面之下浓郁的妖气和妖血的味道。入夜,黑漆的湖面上倒映着惨白的月光。有雾气渐笼,赵远舟眼前景物变得恍惚起来,似回到了大荒海边……
赵远舟忽地抬手,手指靠近唇边:
赵远舟现
浓雾消散,梦境被破除。眼前又是那方漆黑平静的湖面,水面忽然泛起波动,一个湿淋淋的脑袋从水中冒出,半张脸沉在水里,阴森森地盯着赵远舟。
赵远舟出来
水里的人一动不动。
赵远舟装神弄鬼,再不过来,老子就一把火点燃这湖,做一大锅鱼汤!
冉遗这才慢慢从水中走上来,他浑身湿淋淋的,拨开了挡脸的长发。但他长得不仅不吓人,还是个很英俊的青年,只是与常人相比,他身为妖的特征十分明显,两腮与脖子处的黑色鳞片清晰可见。冉遗一身暗绿色长袍借着月光与湖水折射出粼粼光影,他的腰腹部缠着纱布,鲜血透过纱布持续渗出。
赵远舟盯着冉遗,身上迸发出夺目的猩红光晕,戾气环绕。赵远舟抬手,念咒:
赵远舟跪
冉遗的神情立即变得难受,他仿佛不受控制般爬上岸,走到赵远舟面前,高挑的身躯忽地朝赵远舟跪了下来。
赵远舟眼神冰冷,不过是一个兽性未褪的小妖,却也敢对他使出这些手段,简直胆大包天,赵远舟警告道:
赵远舟别拿你这些小把戏对付我,你这梦境障眼之法,也只能骗骗凡人
冉遗我知道,你有‘破幻真眼’,当然骗不了你,可别的妖怪,想要识破梦境,可不容易
赵远舟听到那四个字后,表情变得微妙,随即恢复如常。
赵远舟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了冉遗,冉遗看了一眼没有接。
赵远舟就算是条鱼,该上药还是要上的
赵远舟为了给你拿这个药,我还得假装也被诛妖箭伤到,真是有失我大妖的颜面
冉遗看着药瓶怔了下,而后倒在斑驳溃烂的伤口上药,冉遗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询问:
冉遗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做到?
赵远舟别急,快了
……
齐老爷正与来访的客人坐在一起喝茶,齐老爷此时态度恭敬,弯腰为对方添茶,待到茶水倒满,对面的手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杯子。
对面的人,正是吴言。
刚喝一口,门口一个侍卫长就走了进来禀告今日缉妖司几人的行程。直到说起赵远舟从崇武营手里抢走了一具受害者的尸体时,吴言听得脸色越发黑沉,大骂废物,茶杯被他猛地往桌上一放,砰地一声,吓得齐老爷和侍卫长均是心里一颤。
吴言重新敛起神色,看向齐老爷,齐老爷却还在看着那在吴言手中碎成渣的茶杯愣神。
吴言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齐老爷大将军尽管吩咐
吴言我听说,一个多月前,你花重金从崇武营里请了猎妖人?可有此事?
齐老爷脸色一变。
吴言招了招手,齐老爷颤抖着将耳朵凑了过去……
吴言不用紧张,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只需要你将请过猎妖人的消息,透露给缉妖司的人即可
齐老爷但要是缉妖司知道我私下请崇武营的人随意杀妖,不知道会不会惹上麻烦……
吴言那你就更应该照我说的做,把缉妖司的人引到猎妖人那里,我就自有办法让他们有去无回,你的麻烦也就一并没有了
待管家拿着一封拜帖,走进书房时,吴言正将一叠银票交给齐老爷,齐老爷满面谄媚接过,并再三保证,刚才所言之事定会办妥。
管家上前,将拜帖交给齐老爷。
“老爷,外面有几位缉妖司的大人求见。”
吴言来得还真快,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齐老爷明白!明白!我这就带着小女的婚帖前去迎客,就让府内管家替我送大将军从后门离开
齐老爷揣起银票后,用力抹了两把脸,拽乱了自己的头发,朝着前院走去。
待齐老爷离开后,管家垂手等待,等着吴言和侍卫长先走。管家的耳后一枚槐叶形状的黑色印记闪烁了下,他眼中顿时有异光流过,随即突然伸手按住了身前侍卫长的肩膀,侍卫长一愣,随后他的耳后也多了一个同样的黑色印记。等到管家再收回手时,他耳后的印记已消失不见了,管家愣了片刻,脑内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吴言回头怒斥发愣的管家道:
吴言带路啊!
管家立刻毕恭毕敬地往前,带着吴言离开。
侍卫长耳后槐叶印记闪烁,他眼中流过异光,看着吴言的背影,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与此同时,远在大荒封印之地的离仑眼中流过同样的光彩,他的眼中亦看到了与侍卫长相同的画面。
侍卫长现在便成为了离仑寄生的新“傀儡”。
齐府花园,文潇正仔细打量四周,一棵枯树,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枯树种在院子的角落,一小块长满青苔的方形花坛,用青条石圈起来。树叶已经全部枯萎。
入了夜,奴仆将书房的蜡烛尽数点亮,又呈上了茶后,才躬身退出,书房门一关,仅有齐老爷与文潇、卓翼宸以及白尘在内。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齐老爷将案卷记录的信息又重新口述了一遍。
齐老爷从怀中拿出一封婚帖递给两人。
齐老爷两位大人,这是那封水鬼留下的婚帖,不知道两位大人能否看出什么门道……
文潇接过婚帖后,视线环顾了一圈并未见到齐小姐便开口问道:
文潇齐小姐呢?
齐老爷哦,小女受惊过度,受了风寒,这些天一直卧床不起,不方便出来见外客……
文潇微蹙眉头,案情奏报上从未提到过水鬼婚帖,除了齐小姐外,其余受害新娘均未收到水鬼婚帖。显然,这位齐小姐就是这次水鬼案的关键所在。
卓翼宸有妖气,是妖邪作祟
卓翼宸这婚帖上残留着很强的妖气……敢问齐大人,贵府是不是设有诛妖法阵?
齐老爷不瞒大人说,府内现如今人心惶惶,我只能找人施法布阵,以安人心啊
文潇与卓翼宸相视一眼,心意相通。齐老爷,有古怪。
文潇在水鬼娶亲案发之前,齐府可还有其他异状?
齐老爷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齐老爷府里一向太平,没有任何异常
文潇齐大人,你如果真心想救女儿,那就对我们知无不言,不要隐瞒
齐老爷立即又要下跪:
齐老爷那是当然,还请两位大人救救小女!
出书房后,由下人领着卓翼宸与文潇朝大门方向走去。
文潇齐大人有问题
文潇眼睛一转,故意引起话头:
文潇诶,你们齐府也是倒霉,本来小姐出嫁是喜事,偏偏遇到这无妄之祸
领路的下人恭敬附和:“大人说的是,这一个多月府里频生事端,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那人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着嘴巴。
文潇却将一个多月的时间点记于心中,又似不经意问起。
文潇之前还发生过什么?
领路的下人立即吞吞吐吐起来:“没有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文潇同卓翼宸递去一个眼神,卓翼宸立即会意,亮出云光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剑锋与那人皮肉相隔有段距离,不会伤害到他,但足够震慑住一个普通人。
卓翼宸说
那人立即被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下,浑身抖个不停。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老爷一个多月前秘密找来了崇武营的猎妖人,还不许我们说出去,至于是因为什么,我真的一概不知啊……”
有古怪,一个多月前齐老爷就找了猎妖人,可冉遗的婚帖却是才送到的。
卓翼宸你可知道,那猎妖人在哪?
文潇将笔与纸递给了他,那人接过,哆嗦着画出一个清晰的地图。
文潇将地图收好,从身上摸索出些铜板放在他的手中,而后离去。
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两人走远后才站起身,他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目露不屑,随手扔进了池塘之中。
领路的下人原路返回了齐老爷的书房,走进压低了声音汇报。
“回禀老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一个多月前请了猎妖人的事,透露给他们听了,猎妖人的位置也已按照您吩咐的告知,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出发了。”
齐老爷很好
齐老爷笑着扔过去了一个钱袋,那人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全是碎银子,顿时两眼放光,恭敬地行礼后,喜滋滋地离开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