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嘉庆帝携其皇子绵宁、绵恺、拂听(后来“绵”字改为“旻”字)及近侍大臣、太监一同前往热河木兰围场行猎、骑射。
这天秋阳高照,金风飒飒,嘉庆一行人马喧腾,浩浩荡荡,逶施北去。
一路上,满汉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一律乘马,只有嘉庆坐轿。其皇二子智亲王绵宁(即后来的道光皇帝旻宁)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跟在皇父的车轿后面。
车轿的前后左右都有大内侍卫、御林官兵护卫着。这些侍卫,官兵原是和世泰的部下,自从和世泰被擢为内务府大臣,便由英和兼署。这次嘉庆木兰秋称,因英和留守京师,便命和世泰暂时仍节制御林官兵。智亲王绵宁一路上看着甲胄鲜明的护驾队伍,若有所思。
嘉庆帝一路颇感劳乏,到了常山峪行宫,晚膳也没用,就去寝房歇息。绵宁和绵忻直到嘉庆帝躺下,才离开。
绵宁出了行宫, 信步登上一处山岭, 只见周围山峦林木葱郁,峡谷幽静深邃。绵宁沉思着无心欣赏这山林夜景,突然背后有人道:“奴才参见王爷。”
绵宁一怔,回过头来看时,却是内务府大臣和世泰,心中不由怦然一动,和颜悦色道:
“和大人也是出来欣赏这山林夜景吗?”和世泰点点头道:
“奴才也是随便走一走,不想就遇见王爷。”
绵宁便道:“既是如此, 和大人便陪本王欣赏这山野美景如
何?”说完,便在一块巨石上坐下。
“奴才正是求之不得。”和世泰说完便在绵宁下首坐了。
绵宁却不谈风景,微微叹息道:
“本王其实无心观景,只是心情郁闷,出来走走。”
“不知王爷何事心烦?”
绵宁悠悠地道:“眼见皇父年届六旬,而朝臣大多因循怠玩,以致我大清日见多事,本王怎不忧心。”
和世泰没料到智亲王会说出这些话,一时不知如何答对,只得沉默不语。
“当然,和大人例外,”绵宁忽有所悟地道, “和大人是皇父肱股之臣,宫里、京外多有倚重。”
“奴才惭愧,”和世泰急忙谦恭地道, “奴才何德何能,敢蒙王爷如此褒奖。”
“本王却是钦佩和大人,”绵宁突然道, “当年和大人不伤一兵一卒,便剿灭林清万余逆匪。”
“这⋯⋯”和世泰听出他的讥讽之意,顿时吓得冷汗直冒,赶紧翻身跪倒,连连叩首, “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绵宁却面带笑容,将他轻轻拉起:
“你虽然欺骗了皇父,本王看来却是情有可原。”和世泰仍是紧张地看着这位突然变得陌生的皇子。
绵宁继续道:“和大人被那女教匪挟持, 却是身处险境而不顾,仍命官兵开枪。只是官兵怕伤着和大人,才放走逆匪。以此论罪,和大人仅是失职,但是如果当日据实以奏,皇父正值盛怒,必会以纵贼之罪,判和大人斩刑。所以和大人当时欺瞒圣驾,也是情有可原。”
“真是知我者,王爷也。”和世泰感动得涕泪交流,匍匐在地道:
“王爷如此知遇奴才,奴才感恩不尽。但有用得着奴才的,奴
才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和大人快快请起。现在已是更深夜凉,我们也该回宫了。”绵宁急忙以手相搀。
第二天,天气依然晴好,嘉庆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略有好转,便在拂晓启程。行至傍晚时分,大队人马进入广仁岭。
绵宁伴着皇父车轿,边走边欣赏周围的秀丽风光。行至广仁岭,但见山林苍郁,峡谷幽深,突见路径平坦地展现眼前,让人心旷神怡,好似入柳岸花明之境。
绵宁多次随祖、父行围木兰。知道圣驾每经此地,总要在此下轿换马,活动活动筋骨,精神抖擞地直驰避暑山庄。他便紧赶几步,来到车轿旁,轻轻叫道:“皇父,銮驾已到广仁岭。”
嘉庆也许是尊重其父的习惯,也许是轿中久坐过于憋闷,便吩咐停轿,侍候马匹。两边侍卫立即拉过一匹骏马。嘉庆已达六十高龄,体态肥胖,可是他平时身体极好,很少生病,当即接过缰绳,翻身跨上马背,只见周围秀丽幽雅景色尽入眼底,精神顿时清爽,便双腿一夹,纵马飞驰而去,随行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亲兵侍卫一齐欢呼,纷纷跃马,尾随追去。
日落时分,嘉庆一行便赶达热河行宫,绵宁、绵忻陪着,先去城隍庙烧香,拜过当地的土地神,又往永佑寺向康熙帝、雍正帝和乾隆帝的遗像神位行了跪拜礼。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嘉庆腿部和手臂突觉刺痛,四肢乏力,十分难受,绵宁看出,急忙上前扶住道:“皇父一路劳乏,回宫歇息吧。”嘉庆微微点点头。
寝宫里静悄悄,连一个脚步声也没有。嘉庆看着绵宁恭敬地侍立着,一丝丝莫名的悲哀深沉的憾意涌上心头。绵宁静静地望着皇,揣摩着他脸上的表情。绵忻见皇父面露凄凉怆戚之色,不解地问道:
“皇父在想什么?好像很不开心。”
嘉庆悠悠地道:“朕在想,自朕登极二十多年,虽无皇考显赫
的丰功伟绩,却也从无害民之虑事,总称得上勤政爱民之君吧!可是为什么到相开创的鼎盛基业到了朕的手中竟日见多事呢?”
绵宁仔细听着,脑海里剧烈地翻腾着。绵忻轻轻劝慰道:“皇父间心无愧。不要想这么多。”这时一阵疾风扫过山庄,嘉庆在寝宫也顿觉凄冷,远处天边电光闪过,传来隐隐雷声。嘉庆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道:“变天了吗?朕好像还听到雷声。”绵宁看在眼里,道:
“是雷声,恐怕要下暴雨了。”
嘉庆略略定了定神道:
“朕有些劳乏,要安歇了,你们出去吧!”
“儿臣告退。”
绵宁和绵忻退出寝宫,绵忻便告辞而去。绵宁却对守候在宫外的常永贵和几名内监道:“皇父一路劳乏,要好好歇息,你们去殿外守候,没有本王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殿内。又对守卫在殿外的禧恩等人嘱咐了几句才离去。
绵宁边走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来到避暑山庄门口,那门口值班的侍卫正是刘宏武、张乘风四人,刘宏武一见绵宁走来,急忙迎上前,躬身作礼道:“快要下雨了,王爷还要出去?”绵宁醒悟,一看是他,突然有了主意,笑道:“原来是刘侍卫,你我可算是故人了,请随本王到寝宫一叙。”刘宏武受宠若惊地道:“奴才谢王爷抬爱。”便随绵宁去了智亲王驻地。绵宁果然将他带进寝宫,转身命侍从太监退下, 对刘宏武道:“刘侍卫稍候, 本王去去就来。”刘宏武慌忙道:“奴才尊命,王爷请便。”绵宁转身出去。
刘宏武呆立在书案旁,也不敢坐。主子对他的恩宠反倒使得他不安心,总觉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又想自智亲王十六七岁就让他随其左右,视为心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这时闪电更近了,雷声也更响,看来今夜非下暴雨不可。
刘宏武正等得心急,绵宁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奏囊
的布包,住书案上一放,坐在床榻上,上下打量着刘宏武,刘宏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来,不解地道:
“王爷老是看奴才干什么?”
绵宁笑道:“难道刘侍卫是女子,还怕本王看吗?”笑了一会儿,才道:
“本王平时倒没注意,今天看你倒像一个人。”
“奴才像谁?”刘宏武大为不解。
绵宁伸手将书案上的铜镜递给刘宏武道:
“你自己看看。像不像先帝乾隆爷?”
“啊! ”刘宏武吓得一哆嗦,铜镜“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王爷千万不可说出去,奴才担待不起。”
“刘侍卫请放心。”绵宁安慰道, “这里你我二人,怎么会传扬出去。”
刘宏武仍然惊魂未定,面露惊恐之色。
绵宁突然正色道:
“刘侍卫,本王平日待你如何?”
“王爷待奴才,可谓恩重如山。”刘宏武语气坚决地答道。
“好,既如此,本王若有事要你去做,你会为本王做吗?”
刘宏武扑通跪倒在地,指天画地道:“只要奴才能办到,虽死不辞。”
绵宁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言语轻松地道:
“刘侍卫不必发誓,其实本王要你做的事极容易,用不着要你为本王去死。你答应本王吗?”
“奴才答应。”刘宏武站起,毫不含糊地应道。
“爽快。”绵宁赞叹道。伸手将书案上的布包解开,取出包里的东西。刘宏武一看,大吃一惊。
那包里竟是紫金冠,龙袍,黄马褂一应帝王穿戴之物。
绵宁看他吃惊的样子,便站起身来,伏在他耳边一阵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