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的秋雨将青石板路泡得发亮,几人到了常氏的宅院。
三十六颗饴糖在常氏祠堂的地砖缝里化成了粘稠的糖霜。孟瑶的靴走碾过糖渍时,发出细微的黏腻声响。
"每杀一人,便嵌一颗糖。"他蹲在门槛前,从袖中抽出一本靛蓝封皮的账册。翻开时,潮湿的纸页间簌簌落下几片干涸的血痂。"这是从常氏账房暗格里找到的——正面记着田租,背面记着人命。"
密密麻麻全是常氏克扣佃户的粮账,朱砂批注艳如血渍。
薛洋这是在记账。"他说话时腰间聂氏的令牌轻轻晃动,上面的裂痕用金粉仔细描补过。
"记账?"聂怀桑的扇子"啪"地合上。
孟瑶的指尖停在一页被反复翻阅的记载上:"玄正二十三年春,常慈用七名药童试新炼的锁魂丹。"纸页边缘有五个深深的指甲印,"这是唯一一次记载受害者姓名。"
蓝湛突然伸手按住那页纸。众人看见七个稚嫩的名字旁,赫然批注着"骨灰掺釉,烧制祭器"八字。琴弦在他另一只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牢最里间的砖墙上,"孟瑶轻声补充,"刻着这些孩子写的《千字文》。"他从账册夹层取出一片沾血的陶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仁慈隐恻,造次弗离"。
聂怀桑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多年前,常氏前来为他大哥祝寿时曾献上那套祭器——当时常慈得意地说这是"用特殊骨瓷所制"。
"当年我前往清河时,途径此处,常氏当街打死个偷馒头的孩子,这是当时在场的三个目击者给的证钱。"
"这是当年三个目击者按的手印。"孟瑶从袖中取出三枚带着"证"字戳记的铜钱被她单独排在案上,背面竟都刻着细小字迹:
粮铺伙计张二:见常管家鞭孩童至死,得封口银三钱
绣娘周氏:女童咽气前喊"娘亲",被常仆掌嘴二十
游方郎中:验尸单写"饥馁而亡",实为脾脏破裂
魏婴突然抓起铜钱对着光:"这‘证’字底下还有字!"
极小的"金"字藏在笔画间隙——这些竟是兰陵金氏打造的证钱。
孟瑶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腕间的勒痕在烛火下愈发清晰
魏婴抓起铜钱把玩:"后来呢?"
"常慈安赔了三两银子。"温明有些悲悯的叹息。
她指尖一挑,铜钱在空中翻出残影,"那孩子阿娘用赔银买了饴糖,吊死在常氏牌坊下。"
铜钱落地时悉数竖立旋转,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以薛洋在替天行道?"聂怀桑的扇骨戳到旋转的铜钱,三枚铜钱突然叠成塔状。
雨声中传来"咔"的轻响,蓝湛膝上的古琴裂了道细缝,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
魏婴的随便剑突然出鞘三寸。他想起江枫眠教导"剑者当护弱",可后来也无人说当弱者变成恶鬼该怎么办。
蓝湛的手按上裂开的琴板,鲜血渗进木纹。他忽然明白叔父为何总在深夜重抄《雅正集》——有些污秽,连墨迹都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