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吝啬地渗入糊窗的厚油纸,在阿绥家低矮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浑浊的光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混着潮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阿绥端着那碗熬得浓黑的药汁,脚步放得极轻,走到靠墙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前。
“爹,”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这沉闷的空气,“药好了。”
床上枯瘦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李文渊费力地侧过身,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艰难地转了转,看清是女儿,才张开干裂的嘴唇。
阿绥赶紧用缺了口的陶勺,小心地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
每一次吞咽,李文渊枯瘦的脖颈都绷紧如弦,喉结痛苦地上下滚动,发出“咕噜”声。
一碗药喂完,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气息微弱地靠在女儿垫高的旧枕上,眼神失焦地望着屋顶漏雨的霉斑,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阿绥……”他气若游丝,冰凉如枯枝的手指搭在阿绥袖口,“海上莫去,凶险。”
“嗯,知道了爹。”阿绥低声应着,替他掖好那床硬邦邦、早已失了蓬软的薄被,指尖划过被面粗硬的纹理,“您睡会儿,我再去熬碗粥。”
李文渊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呼吸变得悠长而细若游丝。
阿绥端着空药碗,在床边屏息站了一会儿,听着那微弱的呼吸声,直到确定他睡沉了,才悄无声息地退出来。
灶膛里,温着的米粥还在用余烬煨着。
阿绥揭开锅盖,米粒早已煮得稀烂如浆。
她没动那粥,转身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个空了大半的药篓。
几味最要紧的药材,昨日就已告罄。
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篾片上的毛刺,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光。
外头,寂静一片。
平日里这个时辰,早该有渔民吆喝着结伴出海,木船推过海滩的沙沙声,还有妇人们晾晒渔网的喧哗。
可这几日,只有寂静笼罩着整个渔村。
东边那片海,成了吞人的禁地。
两大高手在那里掀翻了天,巨浪能拍碎小船,漩涡能吞噬活人。
村长敲着锣挨家挨户吼过:谁也别拿命去赌。
爹更是死死拦着她。
可爹的药……阿绥攥紧了拳。
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瞥了一眼床上父亲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一横。
天色还早,那些人……兴许打完了?
昨夜似乎没再听到那闷雷般、令人心悸的轰鸣从海的方向传来。
不再犹豫,她利落地抄起门后被海水浸得发黑的鱼叉和粗麻绳网,背上空瘪的鱼篓。
临出门,她又深深回望了一眼床上那单薄的身影,然后咬紧下唇,轻轻带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像一道影子,融入了屋外的灰蒙。
天光比屋里亮堂些,却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海风带着一股子铁腥气,直钻鼻孔。
海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嶙峋的黑礁石,单调而固执。
几艘破旧的小木船被遗弃般拖上高处,孤寂地搁浅在沙砾上。
阿绥的心稍稍定了定。
她跑到自家那艘最破的小船旁,麻利地解开缆绳,用尽力气把它一点点推下湿冷的沙滩。
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踝、小腿,让她牙关一紧。
她奋力爬上船,抓起沉重的木桨。
木桨吃水,一下,又一下,推着小船,朝着灰蓝色的大海深处,决然地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