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镇上的路似乎比往日更长。
集市上的人没有往日多,但比她的那个小渔村要热闹许多。
阿绥寻了个角落蹲下,将桶里的银鳞鱼亮出来。
那深海才有的银光瞬间吸引了几道目光。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的鱼贩子踱了过来,眼睛在鱼身上扫了几圈,捻着胡须,报了个还算公道的价。
阿绥几乎没有犹豫,接过那几串沉甸甸的铜钱,感到轻松。
她脚步不停,径直冲向镇子东头那间熟悉的“济世堂”。
药铺里弥漫着草木混合的药材气息。
坐堂的郎中老伯夫头发花白,背脊微驼,正眯着眼给一个农妇把脉。
阿绥安静地等在角落,等着她的轮次。
她把铜钱一股脑倒在柜台上,快速报出爹常吃的几味药名,又额外加了点止血化瘀的药材。
刘大夫抬起眼,抓药、称量、用粗糙的黄纸包好,动作带着迟缓。
他抬眼看了看阿绥憔悴的脸色,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低沉:
“丫头啊……你爹那身子骨……唉。”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带着一丝不忍,却又异常直白。
“这些药,不过是尽尽人事,吊着一口气罢了。别光顾着抓药,也……也给你爹弄点顺口的吃食吧,让他……走得舒坦些。”
她知道,郎中老伯说的是实话,是村里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亲耳听到,却是别样的感受。
她胡乱地点着头,抓起药包立刻逃离那些悲悯的目光。
然而,就在她拿到药包时,谷仓里那张惨白的、扣着剑鞘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进脑海。
“刘大夫,还有个人……”
刘大夫包药的动作一顿,眼睛抬起来,带着一丝询问看向阿绥。
“我捞鱼的时候在海边捡到的一个男的,看着不大,是外乡人,伤得很重,嘴唇乌紫乌紫的,我把他弄到我家旁边的那个旧谷仓里了。郎中伯伯去看看?”
阿绥一口气说完,等待着老郎中的斥责。
斥责她多管闲事,斥责她招惹祸端,斥责她不该在爹弥留之际还分心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
预想中的斥责没有来。
空气凝滞了片刻,只有老郎中的呼吸声。
阿绥几乎能感觉到那锐利的目光在自己头顶盘旋。
许久,一声叹息响起。
老郎中慢慢地将最后一点药包好,用细麻绳仔细地捆扎起来。
他抬起手,拿起放在柜台内侧的旧藤药箱,挎在肩膀上。
“带路吧,丫头。”声音依旧苍老,却没了之前的叹息,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人命关天……看看去。”
阿绥把药包抱在怀里,转身冲出药铺,在前面给刘大夫带路。
一老一少,穿过喧嚣的市集,走上通往渔村。
阿绥推开谷仓那扇朽坏的破门,霉味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老郎中皱了皱眉。
惨淡的光线下,少年依旧侧躺在干草和薄被上,姿势几乎没变。
脸色似乎比阿绥离开时更加灰败,嘴唇的乌紫色在昏暗中显得越发深重。
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唯有那只扣着剑鞘的手,透着一股执拗的生气。
老郎中放下药箱,动作麻利起来。
他蹲下身,眼睛变得异常专注,扫过少年的面色、嘴唇,最后落在被血迹染红的肩上。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
伤口暴露在昏光下。
皮肉翻卷,边缘被海水泡得惨白发胀,深处带着一点暗红。
但老郎中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他并未过多关注那触目惊心的皮外伤,三根手指搭上了少年的手腕。
谷仓里只剩下呼吸声。
良久,老郎中缓缓收回手。
浑浊的眼底,先前那点悲悯和平静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