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躺在海滩上,涨潮了怎么办?被别的村民发现了怎么办?或者……被追杀他的人找来了呢?会不会连累整个村子?
她站在原地,很是纠结,远远地看着那人。
一边是爹苍白的脸和空了的药篓,一边是海滩上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人。
恐惧和救人,在她心里疯狂撕扯。
时间一点点流逝,海风更冷了。背篓里的鱼挣扎得越来越微弱。
最终,阿绥吸了一口气,她解下背上沉重的鱼篓,把它小心地塞进自家小船的船板下面,用一团湿漉漉的海草盖住。
然后,朝着那团刺眼的红白身影走去。
海风吹拂着那人散乱贴在沙地上的黑发,露出一小块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侧颈皮肤。
阿绥走到近前,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
那人身上的红,果然是血染透的,大片大片,在白色的衣料上晕开,又被海水泡得发暗发褐。
他趴在那里,无声无息。
“喂?喂!”
阿绥的声音发颤,带着海风也吹不散的惊惶。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人脖颈一侧。
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搏动!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
他还活着!
阿费力地扳过那人的肩膀,把他翻过来一点。
这动作牵动了他的衣物,破碎的白布黏连着翻卷的皮肉,一道插在左肩的伤口暴露在阿绥眼前。
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海水浸泡下,伤口边缘泛着一种惨白浮肿的颜色,只有最深处隐隐透出一点暗红。
阿绥目光下移,她看到那人即使昏迷,右手仍死死扣在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长形的皮鞘,鞘口露出一小截的剑柄,几根染血的手指紧扣着剑鞘,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发白。
阿绥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腰间那块晃动的牌子上。
海水冲刷开一些沙粒,露出了牌子的一角。
深色冰冷的金属,上面刻着的纹路,透着一股不容错认的凛然之气。
四顾门,真的是四顾门!
她想起那人一个黑衣的中年剑客到他们的村中警告。
“在下是四顾门的人,过几日还请诸位不要下海,我们门主将与魔教金鸳盟盟主在海上决斗,海上危险!”
那人的脸暴露在灰蒙蒙的晨光下。
很年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乌紫,紧紧抿着。
“嘴唇这个颜色,是郎中说的中毒?”
家中久病,她也从郎中那里识得几味药材。
从前她为贴补家用,也曾上山采过药材,郎中也告知过她,若是中了毒的症状。
海水和沙子糊了他半张脸,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极其俊朗的轮廓。
阿绥费力地架起他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冰冷的腰身。
他的身体死沉死沉,比她拖上来的那船鱼还要重。
她不敢回家。
爹那点微弱的气息经不起任何惊扰,更别提这个一看就牵扯着天大麻烦的江湖人。
她家旁边废弃多年的旧谷仓歪斜地杵在几棵枯死的槐树后,谷仓的木板门早已朽坏,半塌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昏暗。
一股呛人的霉味混着陈年谷物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阿绥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心却稍稍落定。
就是这里了。
她半拖半扛地将昏迷不醒的少年从那破败的门洞里塞了进去。
谷仓内部只有几束惨白的天光,从高处破烂的屋顶和墙壁的裂缝里斜斜刺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呛人的灰尘。
角落里堆着些早已枯朽发黑的陈年干草。
阿绥喘息着,将少年小心地安置在相对干燥些的草堆上。
他依旧无知无觉,唯有那只扣在腰间剑鞘上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白,未曾松开分毫。
阿绥匆匆跑回家,李文渊还在沉睡,呼吸微弱而艰难。
她蹑手蹑脚地从自己床上抽走那床薄被,又胡乱卷起灶边一块破旧的麻布,再次冲出门外,奔向谷仓。
霉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上。
阿绥将薄被铺在干草上,尽量避开少年的伤口,用麻布草草盖住他湿透冰冷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了好一会儿。
爹的药!不能再耽搁了。
她回到海岸边,提起沉甸甸的木桶,转身没入渐亮的天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