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默默地拿起桌上粗糙的竹筷,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他挑起几根面条,缓缓送入口中。
面条温热,带着麦香和汤底的咸鲜,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刘大夫不再看他,低下头,专注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
两人相对而坐,在喧嚣的路边面摊,在飘散着面香和海风的小镇上,沉默地吃着一碗最普通不过的清汤面。
阳光透过简陋的布棚缝隙洒下来,在油腻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莲花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低垂的眉眼,也模糊了对面老者脸上深刻的皱纹。
一碗面很快见底。
李莲花放下筷子,碗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腹中的饥饿感被温热取代,但那沉甸甸的虚无和茫然,却并未因此消散半分。
刘大夫也吃完了,他掏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板,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碗清汤面的暖意还未在腹中完全化开,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马蹄和粗鲁的吆喝声。
一队鲜衣怒马、气势汹汹的人马,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满脸骄横的年轻公子哥,大喇喇地冲过狭窄的街道,惊得行人慌忙避让,摊贩的货物被马蹄带起的尘土扑了一身。
李莲花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那飞扬跋扈的队伍。
想着,在这些商贩眼中,曾经的他或许与这个公子哥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毫无预兆地抓住了他放在桌下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属于医者的精准。
是刘大夫。
那三根手指稳稳地搭在李莲花的脉门上。
刘大夫浑浊的眼睛并未看李莲花,而是望着那队人马远去的烟尘。
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沉淀了太多生死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他嘴唇翕动,声音极低,如同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种洞悉天命的苍凉:
“命……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指下的皮肤冰凉,脉搏微弱,却又在极深的底层,隐隐透着一股生气,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又像即将燃尽的灰烬里最后挣扎的火星。
他身体微僵,没有抽回手,只是沉默地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诊脉。
刘大夫缓缓收回手,浑浊的目光这才转向李莲花。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整个渔村的沉重海风。
“你既然是江湖人,”刘大夫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平静,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又被阿绥那丫头从海里捞回来一条命……便去帮一帮她吧,别让她走了歧路。”
这话语没头没脑,如同天外飞来。
李莲花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帮阿绥?那个渔家女?她怎么了?
然而,不等他询问,刘大夫已背起他那沉甸甸的旧藤药箱,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汇入了人群。
很快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句突兀的嘱托和手腕上残留的、属于老郎中的微凉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