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随着高悬的日头西移,终于收敛了几分威力。
羊毛布匹已循着新辟的商路,运往大周各州府试水。望着车队远去的烟尘,元瑛才恍然惊觉,自己远嫁大周,竟已半年有余。
朔西的秋风,已带着塞外特有的凉意悄然掠过城墙。
这也意味着,她的生辰,近了。
这日傍晚,燕迟策马从军营返回城中。
夕阳的金辉洒在朔西略显粗粝的街道上,竟也镀上了一层暖意。
他目光扫过街市,心中感慨万千:
曾经萧条的边城,如今行人多了,叫卖声此起彼伏,甚至能看到几支挂着外地商号旗幡的小型商队。
正思忖间,前方路口熟悉的身影让他勒住了马缰。
只见贺兰正与一支风尘仆仆的商队首领交谈,两人言笑晏晏,显然熟稔非常。
很快,贺兰便指挥着商队伙计,将一车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套在了王府的马匹上。看那沉甸甸的车辙印和拉车马匹的吃力程度,车上的东西分量不轻。
“主子,那商队……可要属下去探探底细?”白枫驱马靠近,低声问道。
燕迟的目光在那车货物上停留片刻,随即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信任:“不必。直接问便是。”
这半年来,元瑛的所作所为清晰明了,除了为羊毛一事传信北魏襄王外,她的心思全扑在了盘活朔西这方水土上。
这份坦荡与付出,早已赢得了他的尊重和初步的信任。
贺兰也看见了他们,驾着马车缓缓行至近前,利落地抱拳行礼:“驸马。”
这声“驸马”,在王府里依旧显得独特。
府中上下,多称他“世子”或“少帅”,唯有元瑛从北魏带来的心腹,始终执着于这个带着元瑛印记的称呼。
燕迟颔首,目光落在那盖得严实的货车上,带着几分随意的关切:“府上短缺了什么要紧物事?竟让你亲自出马采办?”
贺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并非府中用度。这是公主作画所需的颜料。”
“颜料?”燕迟有些意外,这分量可不像寻常丹青所需。
“正是。”贺兰解释道,“这些都是公主自己的商队从大周各地乃至西域搜罗来的珍稀矿石宝石,研磨成粉,方得最纯净鲜亮的颜料。寻常市集可买不到这些。”
燕迟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倒是……头一回见你们运这么多。”他想起元瑛书房里那些色彩秾丽、意境深远的画卷。
贺兰一边轻抖缰绳让马车继续前行,一边笑着补充道:“因为公主的生辰快到了。每年这时候,商队都会将精心搜罗的颜料宝石作为生辰礼送来。驸马……”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还是说了出来,“您……不知道公主生辰?”
燕迟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
成亲半载,他竟从未了解过。
一丝清晰的愧疚感,悄然爬上心头。
回到王府,燕迟匆匆梳洗,换下戎装。
白枫在一旁伺候,敏锐地察觉到主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世子妃为朔西劳心劳力,少帅心中感动,想表示表示,也是人之常情嘛!”白枫笑嘻嘻地打趣。
燕迟瞥了他一眼,没像往常那样斥责,只是淡淡吩咐:“你去准备吧。”白枫见状,知道玩笑点到为止,立刻收起嬉皮笑脸,麻溜地应声退下,溜得比兔子还快。
燕迟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揽春院。
刚踏入月洞门,便见元瑛正站在院中廊下,俯身仔细检视着几个打开的箱子。
箱内铺着软布,盛放着各色光泽莹润、形态各异的矿石与宝石,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钟离捧着一块鸽血红的宝石,赞叹道:“公主您看,这次商队走了大周江南、西南好些州府。您瞧这红宝石的成色,比咱们北魏常见的更透亮,颜色也正!”
元瑛指尖抚过一块孔雀蓝的矿石,唇角含笑,显然十分满意:“嗯,这一批成色确实上佳……”
“若你喜欢这些,”燕迟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元瑛和钟离同时都抬起了头,“我也可以让人留意着,替你搜罗。”
元瑛转过身,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影。
她看着燕迟走近,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示意钟离她们先将宝石收好。
“倒也不是非它不可,”元瑛语气平和,“寻常颜料也能调出相似颜色,画在纸上,外行人看去或许无甚差别。但作画之人执笔落墨时,心中感受却是截然不同。天然矿石研磨出的色粉,带着天地造化赋予的灵气与沉淀,落笔更有生机。人工调和的……终究少了几分神韵。”
她谈起画道,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燕迟静静地听着,他不懂丹青,却能感受到她对这份爱好的虔诚与热忱。
这份专注,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那份因疏忽而起的愧疚感再次浮现。
“作画之道,我确实不懂。”燕迟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难得的诚恳,“但只要你需要,我定会让人替你留意这些。”
他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直视着元瑛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抱歉。成亲至今,竟未曾问过你的生辰。明日……你可有空?”
元瑛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清浅却真切的笑意在她唇边绽放开来,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缕溪流。
她迎上燕迟的目光,那双聪慧的凤眸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也映出了她此刻的明了与期待。
“哦?”元瑛眉梢微挑,语气带着一丝俏皮的揶揄,“燕迟少帅这是……要送我生辰礼了?”
燕迟没有直接回答,但耳根悄然泛起的一抹微红,和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与笨拙的歉意,已然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