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纷飞,屋内炭火烧得旺,齐小姐脸色苍白,身形单薄,这一场病下来,她又瘦了许多。她靠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桌上的药碗已空,只残留些棕色药渣。淡烟匆匆走来,给她又添了衣裳,然后利落地收走药碗,说道。
淡烟小姐,有人主动登门,说可以治好小姐的病,老爷让他来瞧瞧了,但我见那人有点怪……
淡烟话还没说完,那人便到了,淡烟只好悻悻闭嘴。
齐小姐抬起头,看见那人用黑纱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他走过来在榻边坐下。他的手中提着一个木食盒,齐小姐有些好奇,这倒是第一个提着食盒来看病的。那人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碗鲜美清亮的汤。他拿出来,吹散了热气后,递给了齐小姐。
齐小姐闻到气味,很是诧异,竟不是苦到难以入口的汤药,而是……
齐小姐。鱼汤?
男人点了点头,应道。
冉遗鱼汤。
齐小姐撑起身子,凑过去,犹豫着喝了几口鱼汤,她从没喝过这样的鱼汤,十分鲜美,她分辨不出是什么鱼。
男人看着齐小姐目光关切,他拿碗的衣袖下,露出有一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疤。齐小姐喝完抬头,就迎上了那道温柔关切的目光,她便更加确定了这个人是谁。但她心中仍感到诧异,她最近夜夜在梦中见到一个男子,那个男子的眼睛很美,她不会认错,就是眼前的人,她不想破坏这仅有的美梦,心绪万千,最终只温声说道。
冉遗第一次见你,你用布巾遮脸,但我记住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像一面月夜下的湖。
冉遗抿了抿唇,最终鼓起勇气回答道。
冉遗不,那不是第一次。
冉遗细细讲起两人的第一次相遇。
万物萌发的季节,齐小姐独自坐在湖畔,看着眼前的景色,临水照影,有些孤独。淡烟蹲在旁边的草丛里,万物萌发的季节,齐小姐独自坐在湖畔,看着眼前的景色,临水照影,有些孤独。淡烟蹲在旁边的草丛里,摘了一把狗尾巴草,问道。
淡烟小姐为何总喜欢来湖边?
齐小姐托着下巴,望着平整如镜的湖面,似乎在透过这面湖想象着什么。
齐小姐。书上说,百川归海,万水回渊。但你看这片湖,终日困于深林,它能够归向大海吗?
淡烟的手指灵巧,正将那些收集来的狗尾巴草编在一起,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淡烟小姐念书多,小姐都不知道,淡烟更不知道啦。
齐小姐目光中流露出憧憬之情。
齐小姐。听说大海非常辽阔,潮汐起落,潜流暗涌,雄壮又悲悯。书上写,大荒东海,少昊之国,碧水白沙,真想亲自去看一看那样的景象。可惜……
齐小姐神色暗淡下来。
淡烟小姐,你看,这是淡烟给你编的小鱼!
淡烟用狗尾巴草编织成了一条小鱼,兴奋地展示给齐小姐看,随着手的上下变动,那鱼尾竟也似真鱼一般灵活摆动。淡烟举着那鱼“游”到了齐小姐面前,齐小姐笑着收下了那条草编的小鱼。
岸边突然传来动静,冉遗以人形的姿态爬上岸,却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淡烟警惕地站起身大喊。
淡烟谁在那边?
临岸处来痛苦的呻吟。
齐小姐。好像有人受伤了。
齐小姐和淡烟循着声走过去,却没有看见人影,却只见一条大鱼躺在岸边,身上有伤口,鱼鳍断裂。
炭盆中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房内唯有他们二人,齐小姐似有了猜测,她屏住呼吸,继续等对面的男人说话。
冉遗我被猎妖人追杀,受了重伤,一路随水漂流,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恍惚之间,我看到你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姐。
齐小姐记得,她与淡烟出门时,总会习惯性带些药,所以那次,她从小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而后蹲下,轻轻撒一些止血药粉到那条手上的鱼身上。
淡烟探头看那条大鱼,有些疑惑。
淡烟人用的止血药,鱼也有效吗?
齐小姐。不知道啊……救救看。
齐小姐掏出手帕,准备把鱼受伤的地方包起来。
淡烟小姐,鱼不能用手帕包着吧。
齐小姐。那怎么办?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齐小姐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帕子浸满了水,再去包住那条鱼。
冉遗努力睁开眼睛,好记住救他之人的模样,仇要报,恩也要报。
只是他睁开眼时,仿佛见到了大荒传说里的神女,她的眼神温柔又悲悯。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不可以死。一定要再见到她。
鱼被放进院中的水缸里,齐小姐悄悄养了起来。齐小姐目光关切又温柔,正趴在缸边看着他。
她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鱼,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知道这条鱼的名字,于是跑去翻找了许多书,才确定这是冉遗鱼。
淡烟有时提起他还说“那条鱼”,齐小姐总是不厌其烦地更正,他叫“冉遗”。
多了一条生命需要她照顾,需要她负责,这种感觉对齐小姐而言十分奇妙,她突然觉得她与这个世界又紧密了些。每日睁开眼,齐小姐就要先去看冉遗,喂他些馒头屑。再后来齐小姐索性将椅子也搬了出来,就坐在缸旁,边看冉遗游动,边读书,有时读到有趣的游记,令她十分憧憬时,她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与冉遗听。
日复一日,由春入夏。
冉遗的缸先是被挪到了树荫下,后来,齐小姐还是怕他被晒到,又将鱼缸挪进了自己的房内。
冉遗的缸先是被挪到了树荫下,后来,齐小姐还是怕他被晒到,又将鱼缸挪进了自己的房内。
齐小姐。青山空濛,长天一色,你游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很多壮阔的美景吧。我也好想出去看看。
冉遗一字一句的讲着他和齐小姐的故事,就此时,全程听下来的卓翼宸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这世间竟如此不公平,她想去看长天一色,想去看青山空濛,奈何就是踏不出家族中那一步。
她只能日日待在家中听外面的人将外面的世界。
冉遗听到齐小姐的话,在鱼缸里甩甩尾巴回应。
齐小姐笑了。
齐小姐。你可真傻啊,伤早就好了,每次放你回湖,你都不肯游走,非要跟着我。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天地间,却要陪着我困在这四方笼中。
齐小姐摇了摇头,继续读书。
冉遗将齐小姐眼中的落寞记在心中,夜深人静,屋内幽暗,齐小姐在床上熟睡。大缸里的鱼却不见了。鱼缸边的地上,满是水迹。已经化成人形的冉遗坐在床边,他半裸着紧实的身子,下半身是破败的黑袍,头发湿漉漉地披在后背,黑夜中,眼睛闪着光芒。
没有出去看过世界的人总幻想着憧憬着外面大好河山的美好,然而在外面待够的人却总是想往家中赶路,那夜色星空茫茫,赶回家中的路要有多远才能找到。
白笙听冉遗讲起动了心中那不可乱动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