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还没亮透,柳昼静的小院里已经点起了灯。
她坐在书案前,青瓷熏香炉里飘出一缕淡淡的檀香。
可这点香气,压不住她心里的焦躁。
手里捧着《女诫》,嘴里念着“女子七岁,始受书”,可念了十遍,还是记不住下一句。
额头沁出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打湿了发丝。
她咬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写,一遍又一遍地忘。
手指被冻得通红,握笔的手微微发抖,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大片。
她皱眉,赶紧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糟,整张纸都花了。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灰蒙蒙的,北风呼啸,雪花扑打着窗纸,像是一群不讲理的客人,非要闯进来似的。
炭盆里的火也快熄了,屋里冷得像是冰窖。
她低头继续看《女诫》,可是字句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都进不了脑子。
她烦躁极了,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指甲陷进去,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还带着点血痕。
她咬牙,逼自己再读一遍:“女子七岁……始受书……教以礼……”
可念完这一句,下一句就忘了。
“怎么会这样……”
她低声喃喃,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风雪声里。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丫鬟们低声说笑的声音。
她心头一紧,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门帘一掀,柳月娥走了进来。
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绸裙,披着一件绣金线的斗篷,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像是春风拂面。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端着热茶和点心,走起路来轻手轻脚,像是怕惊扰了谁。
“哎呀,姐姐这么早就起来读书啦?”
柳月娥故意提高声音,“真是勤快呢。”
柳昼静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临帖。
柳月娥走近几步,顺手拿起她写好的一页宣纸,假装认真地看了几眼,忽然“噗嗤”一笑。
“这是……左手写的?”
她身后的丫鬟们立刻跟着笑了起来,笑声轻浮,像是在嘲笑什么丑陋的东西。
柳昼静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得她眼眶发热。
她强忍着没抬头,只低声说:“妹妹若是没事,便请回吧。”
柳月娥却故意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姐姐这般努力,连前十都进不去呢。”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她最软的地方。
她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不肯落下来。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哭,柳月娥就会更得意。
可她实在忍不住,手指一松,毛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背对着柳月娥,声音哽咽:“出去!”
柳月娥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声。
但她很快恢复了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好啦,别生气嘛,我是关心你才来的。”
她说完,冲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几人笑着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柳昼静缓缓蹲下身子,把脸埋进帕子里,终于忍不住哭了。
泪水一颗颗砸在帕子上,染湿了一大片。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被风吹动的枝桠。
她突然站起身,抓起那本《女诫》,狠狠摔在地上。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话音未落,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是侍女听见动静,想要进来收拾屋子。
“出去!”她猛地抬头,声音沙哑而带着哭腔,“不要进来!”
门外的侍女愣了一下,低声应了句“是”,转身离开。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柳昼静慢慢坐回凳子上,双手捧着火炉,呵着气取暖。
炉火微弱,却还能暖手。
她望着窗外,一片雪白。
院角的红梅被积雪压弯了枝头,有一根细枝终于承受不住,啪的一声断了,花瓣洒了一地。
她看着那折断的梅枝,眼神有些恍惚。
“今年的冬天,怎么比往日还冻人……”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是风。
她将火炉贴在脸上,感受那一丝丝的暖意,目光落在案头那页被她摔皱的《女诫》残页上。
她伸出手,轻轻翻了一页,继续读:
“女子七岁,始受书……教以礼。十岁,学书计,织布帛。十三,学女红,治丝麻。十五……”
她低声背着,忽然眼睛一亮,像是在黑夜里找到了一颗星星。
她闭了闭眼,重新拿起笔。
她怔了一下,然后缓缓垂下眼帘,继续写字。
——
另一边,柳月娥出了她的院子,脸上笑容还未散去。
“小姐,您真厉害,一句话就让她破功了。”
丫鬟小翠笑着说道。
柳月娥轻轻一笑:“她就是太容易被刺激了。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柳月娥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那片雪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亲说过,这次家塾考核,前十名才有资格参加明年春闱的闺秀宴。你觉得,她能进前十吗?”
小翠摇头:“肯定进不了。”
“那就对了。”
柳月娥满意地点头,“她越是努力,就越显得笨拙可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废物。”
小翠笑道:“小姐英明。”
柳月娥哼了一声,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
夜深人静,柳昼静的房里,烛火摇曳。
她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火炉,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丝温暖。
看着窗外那片雪地,那根折断的梅枝,柳昼静忽然觉得它或许还会发芽。
她轻轻合上《女诫》,吹灭了蜡烛。
屋子里陷入黑暗,
窗外那根折断的梅枝还在她脑海中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