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昼静天还没大亮就起了床。
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睁开眼时,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写废的墨渍,她低头看了眼,又抬眼看向案头那本《女诫》。
她翻了几页,忽然发现,自己竟能默写出大半的内容。
她怔住了,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句,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一样。
窗外的雪还在下,积得厚厚的,压弯了院角的梅枝。
她望着那枝头,想起昨夜自己的心事——
“断枝亦可重生”。
她提起朱砂笔,在书页空白处写下这四个字,一笔一划,认真得像在刻骨铭心。
刚要提笔练字,忽听檐角铜铃轻响。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踏雪而来。
大红披风扫过回廊上的积雪,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又没吃早饭吧?”
姚砚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
他拂去肩头的雪,露出内衬的银狐毛领,在这素白的清晨里格外耀目。
柳昼静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
她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姚砚也不催她,把食盒放下,走到窗前,朝外望了一眼,忽然说道:“你看这雪地上的脚印。”
柳昼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雪地上留着几串脚印,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踩进了雪堆里。
“你说每一步都要完美,”
姚砚转过身,语气轻松,“可若没有这些‘错误’的印记,你怎么知道哪一步走得深,哪一步走得浅?”
他顿了顿,忽然又说:“就像这梅花,谁规定它必须长在枝头?”
柳昼静一愣,抬头看着他。他笑得依旧洒脱,可眼神却格外认真。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喉咙一紧,那句压抑许久的“我不行”冲到嘴边,化作一声哽咽。
她慌忙低头,不敢看他。
可鼻尖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是从他那边飘来的。
“来。”
姚砚拉过炭炉边的小凳子,坐下来,往两个杯子里倒了酒,“喝点暖暖身子。”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杯子。酒液入口微辣,却让她眼眶一阵发热。
“你知道吗?”
姚砚拨弄着炭灰,声音低了些,“当年先生教我们握剑,我的手总在抖。”
柳昼静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可我很笨,背书也是。”她低声说。
姚砚笑了笑,眼神却格外温柔:“你只是太认真了。别人写一遍就会的字,你写十遍,不是更用心吗?”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她低头抿了一口酒,忽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只能紧紧攥住衣袖,指甲陷进掌心,痛得她眼眶发酸。
姚砚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这一句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没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被风吹动的枝桠。
姚砚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时不时添点炭火,偶尔递上一杯温酒。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外面的雪还在下,可屋里却充满了暖意。
良久,柳昼静才慢慢平复了情绪。她抬手擦了擦脸,轻声说:“谢谢你……”
姚砚笑着摇头:“谢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走呢。”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了,今天任家的宴,你去不去?”
柳昼静愣了下:“我?”
“是啊。”
姚砚挑眉,“你不是一直想去见见任梦吗?况且人家前几日就邀请你了,她说你来了,她才肯喝酒。”
柳昼静听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她点点头:“我去。”
雪未停,风也未歇。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路上,姚砚不停地讲些趣事逗她开心,她也渐渐露出了笑容。
两人说说笑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到了任家门前,柳昼静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掰手腕的任梦。
她挽着琵琶袖,另一只手稳如磐石,力道惊人,对面的男子额头冒汗,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昼静!”
任梦一见她,立刻放开对方的手,笑着迎上来,“你可算来了!”
柳昼静也被她感染,笑着走上前:“你这人,怎么又在掰手腕?”
任梦眨眨眼:“他们非要比,我就陪他们玩玩呗。”
柳昼静这才注意到她袖口隐隐有些血迹,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任梦耸耸肩:“小伤,不打紧。”
两人正说着,柳明婉从远处走了过来,朝这边点了点头。
柳月娥也在不远处举着琉璃杯朝柳昼静晃了晃,笑容意味不明。
柳昼静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袖。
姚砚不知何时消失了,再出现时,捧着一碗西域酪浆:“趁热喝,这个最补神。”
柳昼静接过碗,闻了闻,果然香气扑鼻。
她喝了一口,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宴会热闹非凡,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柳昼静坐在席间,看着众人谈笑风生,心中却有些疲惫。
她悄悄起身,借口去更衣,独自一人走出了大厅。
外面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
她裹紧斗篷,避开喧闹的人群,沿着小路往回走。
风卷残雪,吹得她脸颊发烫。她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呜咽声。
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墙角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小男孩,脸上缠满渗血的布条,身上有多处伤痕,显然是被人打了。
她心下一紧,蹲下身,小心看了下他的伤势。
男孩没说话,只是瑟瑟发抖。
柳昼静掏出随身带的药,小心地给他处理伤口。
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柳昼静不是很确定要不要带他回家,她是有点怕惹来什么不好的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个男孩的声音:“他逃不了的,这次一定要打死他!”
柳昼静一听,立刻明白了几分。
她迅速将男孩藏在身后,站起身来,直面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孩子。
“你们想干什么?”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几个孩子一看是比他们大了很多的人,立刻变了脸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柳昼静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片刻后,那几个孩子讪讪地退了下去。
待四周安静下来,她才松了口气。她低头看向男孩,轻声说:“我带你回去。”
她解下自己的斗篷,将男孩裹好,抱起他,小心翼翼地往家走去。
这一路,她走得格外慢,生怕惊动了怀中的孩子。
她的心跳很快,却也格外踏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知道,如果她不管他,这个孩子今晚可能就死了。
她抱着他,走进自己的院子,轻轻推开房门。
屋子里还残留着刚才炭炉的余温,她将男孩放在床上,轻轻盖上被子。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能。
窗外,雪还在下,夜色深沉。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疲惫却满足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