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柳昼静独坐在祖母新居的窗边。
手中攥着那张字条,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墨痕。
纸是寻常宣纸,墨也是普通松烟墨,可这四个字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窗外飘来淡淡梅香,是祖母命人移来的几株老梅开了。
白梅疏影横斜,在雪后更显清冷。
柳昼静望着枝头积雪簌簌而落,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教她识字,就在这样的雪天里,老人握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一笔一画地写“梅”字。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字条对折又展开。
柳月娥今晨那副模样实在古怪,梦话里的“不得好死”,离去时踉跄的脚步,还有那张神秘的字条……她越想越觉得不安。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连忙将字条藏进袖中,抬头看见祖母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老人看了看她,又望了望窗外,道:“外头风大,关窗吧。”
柳昼静点头,伸手去拉窗棂。
寒风扑面而来,带着未散的雪气和若有若无的梅香。
她望着院中积雪,忽然想起墨染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若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回来。”
夜幕降临,柳昼静看着祖母房中熄了灯,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换上素色棉袍,把斗篷披在肩上。
经过回廊时,瞥见案头那瓶姚砚送来的药膏,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取。
她悄悄走到前厅,低声对管事婆子道:“我想去庙里上柱香,祈求早日康复。”
婆子连连应是,唤来两个小厮跟着。
柳昼静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
路过内府方向,听见柳月娥院中丫鬟议论:“听说那位三小姐今早又做噩梦了,吓得连茶都不敢喝了。”
她没停下,只是加快了脚步。
路过街角一处熟悉的墙根,想起那天任梦骑马经过,掀起的风吹乱她的发丝。
那时她还笑说:“你怎么总是穿得跟个男儿似的?”
如今再回想,竟觉得恍如隔世。
远远望见城南寺庙飞檐,她心中一紧。
忽然瞥见一道青衫身影从山门侧影闪过,心跳漏了一拍。
她快步走近,却被一群香客挡住了去路。
进了庙,檀香缭绕,烛火摇曳。
她跪在蒲团上,低头祈祷时,眼角余光又见那道身影从佛龛后掠过。
她猛地起身,却不小心踢翻了蒲团,惊起梁上的寒鸦。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她追着那道影子往后院跑去。
梅林深处,雪地上留着几串脚印。
她顺着脚印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个人倚着老梅树站着。
月光透过枝桠洒在他脸上,让她心头一震。
“你来了。”
那人开口,声音低沉。
柳昼静咬紧嘴唇,眼眶发热:“怎么会是你?”
那人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那你觉得该是谁?柳姐姐?”
“所以柳月娥的事,是你干的?”她声音发颤,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那人缓缓走来,月光下他的面容比记忆中更显清瘦。
他仰头望着疏影横斜的梅枝,道:“是的。明明我们都是那么可怜人,凭什么他们要一直冤枉我们。”
柳昼静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想起那个雪夜,自己抱着奄奄一息的他,用尽全力把他救回来。
如今他已能独当一面,可她……
“那你……”她终于开口。
“那你要走?”话出口才察觉问得太迟。
他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也是。”
夜风掠过梅梢,吹散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柳昼静忽然想起那年他第一次教她包扎伤口,笨手笨脚的样子,纱布缠得太紧,疼得她直冒冷汗。
“你现在……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她低声问。
他点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太医署里新来了个老大夫,教了我不少东西。”说着,解开衣襟,露出胸口旧伤,“你看,已经结痂了。”
她目光扫过他结实的胸膛,脸颊微红,迅速别开视线。
他忽然轻笑出声,像是看穿了什么。
“记得吗?”他忽然说,“你说过,断枝亦可重生。”
她怔住,点点头。
“那你也要记住,有些人离开,是为了活得更好。”
远处传来暮鼓声,她猛然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正欲开口,却见他后退一步,声音渐远:“他们会忘记,但你会记得我们说过的话、走过的路。”
她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飘落的梅花。
再抬头时,只见满树白梅在风中摇曳,方才的人影已无处寻觅。
回到家中,她推开窗,几片花瓣随风飘进来。
她坐在案前,掌心摊开那枚玉佩,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忽然想起姚砚每次递东西时都会轻轻叩两下瓶身。
她拿起药膏,仔细端详。
瓶身上似乎刻着几个极小的字迹,她凑近一看,竟是“墨染”二字。
她心头一震,连忙翻看其他地方。
果然,在瓶底角落,还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愿你记得,断枝亦可重生。”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瓶身上,晕开一点水痕。
窗外,更鼓敲响。
她熄了灯,躺在床上,玉佩贴着手心微微发烫。
柳月娥的梦呓、墨染的告别、字条的指引,在黑暗中交织成网。
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第一缕晨曦,心中明白,从今夜起,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