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昼静靠在窗边,望着祖母指挥下人布置闺房。
外府的雪比内府大得多,细密的雪花落在石阶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她看着祖母拄着拐杖,在院中来来回回地走动,不时弯腰调整绣架的位置,嘴里还念叨着:“这个角度光线正好。”
下人们动作利落却不慌乱,显然是长期训练有素。
柳昼静注意到祖母走路时拐杖点地的节奏,与儿时记忆重合——
小时候受罚后,祖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
练字台上的宣纸被风吹起,她伸手抚平纸张,指尖划过墨痕,想起昨夜姚砚留下的那罐药膏。
她掀开袖子,轻轻摸了摸背部的伤口,虽已结痂,但仍作痛。
药膏的清香混着冷空气飘来,让她心里一阵暖意。
侍女端来一碗红枣银耳羹,说是老夫人特意嘱咐“补血气”。
她接过碗,捧在手心,温热的瓷壁贴着手掌。
她抿了一口,甜而不腻,和小时候祖母亲手熬的一模一样。
窗外,祖母的声音清晰传来:“这帘子再往左些,要让阳光能照进屋。”
她望着那个佝偻的身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墨染冒雪而来时,天色已近正午。
他一身粗布衣裳,发梢沾着雪花,脸上却带着笑。
柳昼静隔着窗子望见他,心头一松。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说。
墨染看看四周,搓了搓冻僵的手:“听说你搬出来了,我来看看。”
她请他进屋,倒了一杯热茶。
两人坐在火炉旁,谁都没说话,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最近在太医署还好吗?”
她问。
墨染笑了笑:“挺好的,学了不少东西,包扎手法也熟练了些。”
柳昼静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避开谈及伤势。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不想提。
“你呢?”
墨染又问,“搬出来之后,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她摇头:“暂时没有。”
墨染沉默片刻,忽然说:“若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回来。”
她抬头看他,目光交汇,彼此都懂。
“我知道。”
她说,“但你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
墨染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她一眼:“好好养伤,别总想着别人。”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当初相遇的场景。
那时他满脸是血,奄奄一息,是她冒着风雪把他救了回来。
如今他已能独当一面,而她……仍在原地挣扎。
风波来得毫无预兆。
午后刚过,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昼静正在练字,听见动静,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
婢女慌忙进来禀报:“小姐,夫人带人来了。”
柳昼静心中一紧,放下毛笔,起身走向正厅。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柳夫人的声音:“这些全是柳昼静买的药材,都是治疗伤口的,为何藏着掖着?”
她愣住,不明所以。
柳夫人手中握着几张药方单据,面色阴沉:“你说,你是不是私下收买了什么人?”
柳昼静脸色煞白,却仍保持镇定:“我只是……想调理身子,没什么特别的。”
“哼。”
柳夫人冷笑一声,“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你以为换个地方,就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大小姐了?”
话音未落,柳老夫人拄着拐杖从侧廊走来。
她一身深色锦袍,银发整齐,眼神凌厉。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声,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我孙女身体不好,多买些药材怎么了?”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夫人脸色一变,但仍强撑着道:“娘,您也知道,我们柳家一向注重规矩。这些药材若是寻常调理也就罢了,可她买的……全是疗伤之物,怕是有别的打算。”
柳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是说我孙女想做什么?”
这时,柳太爷也出现了。
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震得人一颤:“这些事你们也敢管?”
柳明旭站在母亲身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柳月娥则站在人群后,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清者自清嘛。”
柳昼静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质问,心中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这些药方是怎么落到柳夫人手里的,更不明白为何偏偏在她搬出内府的第一日就被人盯上。
她抬头看向祖母,只见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恢复平静。
她缓缓道:“既然你们如此关心我孙女的身体,不如亲自去问问大夫,看她是否真的需要这些药材。”
柳夫人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老夫人继续道:“柳家祖训第一条是什么?‘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然血脉相连,不可相残’。你们倒是好,才搬出去一天,就要来查我的孙女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若不是看在你们是我儿子媳妇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岂会善罢甘休!”
柳太爷点头:“从今往后,昼静的事,你们不得插手。”
柳夫人脸色惨白,咬紧嘴唇,最终低头不语。
柳明旭看了妹妹一眼,转身离去。
柳月娥则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最后也默默离开了。
待人走尽,柳老夫人转身看向柳昼静,语气温和了几分:“别怕,他们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
柳昼静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次日清晨,柳月娥匆匆而来。
她脸色苍白,神情狼狈,与昨日的得意判若两人。
“姐姐……”
她叫了一声,声音发抖。
柳昼静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柳月娥咬着嘴唇,眼中含泪:“昨夜……我梦见娘亲说我不得好死。”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
柳昼静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老夫人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与柳太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是什么?”
柳昼静问。
柳月娥低头不语,良久才道:“我不敢说。”
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踉跄。
柳昼静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
她忽然感觉袖中似有什么,伸手一摸,发现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查城南偏院”
她低头看着那几个字,眉头紧蹙。
傍晚时分,柳昼静独自坐在庭院,看着飘落的雪花。
墨染离开时的背影、妹妹今晨的神情,还有那张神秘的字条,都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姚砚送来的药膏还放在案头,散发淡淡清香。
她拿起药膏,轻轻摩挲瓶身,仿佛能感受到那只曾递给她的人的手温。
远处忽然传来笛声,曲调悠扬,似曾相识,她抬头望去,只见雪幕茫茫,不知何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