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风里摇晃,映得床上蜷缩的身影忽明忽暗。
药香混着血腥气,在这间本该温暖的闺房里弥漫。
柳昼静背部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冷汗湿透了衣襟,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她想睁眼,眼皮却重如千斤。
耳边还回响着那日正堂前的声响——“啪!”第一下板子落下,震得牙齿发酸;
“啪!”第二下,眼前迸出金星;
“啪!”第三下,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疼痛传来……
她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
耳边响起祖母的声音:“只要肯下功夫,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第四下、第五下……她开始数着节奏。
每一次疼痛袭来,她就在心里默念姚砚说过的话:“你看这梅花,越是冷的时候,开得越精神。”
此刻,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冷汗一滴滴从额角滑落,浸湿枕巾。
手指紧紧攥住床单,指节发白。
睫毛上凝结细小冰珠,偶尔颤抖的肩胛骨显示她仍未失去意识。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
婢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也心疼起了这位不受宠的小姐。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柳昼静的头,将药碗凑近她的唇边。
“小姐,喝点药吧。”
她哽咽着说。
柳昼静喉咙动了动,艰难地吞下一口药汁,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
她想说话,却张不开嘴。
婢女低声:“小姐,老夫人来了,她说要为您讨回公道……”
话音未落,正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还有柳夫人的惊呼:“娘!您听我说……”
柳昼静眼皮颤动,露出一丝渴望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如铅,视线模糊不清。
正厅里,柳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堂中,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
她身穿墨绿锦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常年威严养成的刻薄线条。
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坐在主位上的柳夫人。
“谁给的胆子,敢动我孙女一根汗毛?”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柳夫人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娘,是昼静不懂规矩,我才……”
“规矩?”
柳老夫人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我看你们是忘了祖训!柳家祖训第一条是什么?‘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然血脉相连,不可相残’。你倒好,竟敢当众责罚我孙女一百大板!”
柳夫人慌忙起身,想要解释:“娘,是昼静她……”
“住口!”
柳老太爷突然拍案而起,怒目而视,“我柳家长孙女岂容你们欺负!你身为继室,理应护着家中晚辈,如今反倒成了加害之人!”
柳明婉见状,赶紧上前一步:“祖母息怒,妹妹确实犯了错……”
“你也闭嘴!”
柳老夫人转头瞪向她,“你也好意思说话?平日就该管着自己妹妹,让她安分守己,如今反倒助长她的气焰!”
柳月娥瑟缩在角落,眼含怨毒却不发一言。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原以为父亲会偏袒自己,谁知道祖父母竟会亲自上门!
柳家主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终于开口:“母亲,这事……”
“这事我做主了。”
柳老夫人语气不容反驳,“从今日起,昼静搬去外府住。我亲自照看她,免得你们这些不孝子孙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柳夫人还想争辩,却被丈夫一个眼神制止。她咬紧嘴唇,低头不语。
柳老太爷转身对身旁侍从吩咐:“去准备马车,即刻出发。”
不多时,马车已停在门前。
柳老夫人亲自来到柳昼静房中。
她走进屋子,看着床上昏迷的孙女,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愤怒。
“老爷,我来抱她。”
她轻声说道。
柳老太爷点头,小心地将女儿从床上抱起。
柳昼静虽已昏迷,仍因动作牵扯伤口而皱眉。
柳老夫人伸手抚过孙女完好的手臂,眼中泛起泪光:“我可怜的孩子……”
马车上,柳老夫人抱着孙女,轻轻哼着儿时的歌谣。
柳昼静在昏迷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睫毛微微颤动。
“那帮人我都教训了。”
柳老夫人低声说,“特别是那个柳月娥,脸都吓白了。”
柳昼静喉咙动了动,虚弱地开口:“祖母,您真好……”
柳老夫人一愣,随即露出慈爱的笑容:“傻孩子,你是我孙女,我不疼你谁疼你?”
“小时候……母亲打骂我,我就跑去给您扫院子……”
柳昼静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记得记得。”
柳老夫人轻抚她完好的手臂,“那时候你才五岁,拿着比你还高的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眼睛红红的也不哭。”
“原来……真的有人心疼我的……”
柳昼静说完这句话,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柳老夫人望着怀中的孙女,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天,五岁的柳昼静独自一人跑来外府,身上还带着青紫的伤痕。
那时她便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住这个孩子。
夜深人静,柳昼静在睡梦中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窗外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正要重新闭眼,忽然听见窗棂轻响。
一道黑影翻窗而入,月光勾勒出少年的轮廓。
“姚砚?”
她虚弱地唤了一声。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借着微弱的烛光查看她的伤势。
“听说你又惹麻烦了?”
他语气轻松,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担忧。
柳昼静嘴角扯了扯,想笑却牵动伤口,只能作罢。
“你怎么知道消息的?”她问。
“凑巧路过。”
姚砚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小罐药膏,“这是我找军医要的,能止痛生肌。你让嬷嬷每日帮你换药时抹一些。”
姚砚沉默片刻,轻声道:“好好养伤,我和任梦都等着你呢。”
柳昼静看着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那任梦呢?她怎么没来?”她问。
姚砚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手头上紧,本也想来,被我劝下,想必明日就会来了。”
说完,他翻窗而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药香。
柳昼静望着空荡荡的窗户,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她不知道,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少年,在离开后,站在屋顶上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才轻叹一声,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