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昼静裹着厚重的棉袍,蹲在院中石桌前。
冬至清晨寒气逼人,她呵出的白气刚离唇就凝成霜花。
砚台里的墨汁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她哈了口气,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捏住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临摹《兰亭序》。
字迹比从前整齐许多,“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这一句写得尤其有力,墨色浓淡分明,骨架清朗。
雪花无声飘落,落在纸上洇开几处墨痕。
她轻轻吹干纸面,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眼神透着倔强。
“这字倒比从前有筋骨了。”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昼静猛地抬头,看见长兄柳明旭站在廊下。
他披着狐裘,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嘴角含笑,却让人看不出几分真心。
“兄长!”她慌忙起身行礼,动作太大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裙角。
柳明旭抽出她方才写的那页纸,对着晨光细看:“‘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你倒是爱写这一句。”
柳明旭抬眼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你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妹妹愚钝……只知道书上所写,今日的苦,往后回头看,或许就是成就的起点。”
她低声回答。
柳明旭沉默片刻,将纸叠好放入袖中,转身离去,步履轻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柳昼静站在原地,手心早已沁出冷汗。
她低头看着被墨汁染黑的裙角,忽然觉得那团污渍像极了自己在这家中的处境。
不多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柳夫人带着两个婆子走进院子,面色平静,语气却冰冷:“你今日为何不去请安?”
柳昼静立刻跪下:“是女儿糊涂,请母亲责罚。”
柳夫人冷笑一声:“糊涂?我看你是胆子大了。你以为躲在院子里就能逃过家规?”
“女儿不敢。”
“不敢?”
柳夫人俯身看着她,“你连规矩都敢不守,还说什么不敢?来人,押往正堂。”
两个婆子上前要扶她,她却自己站了起来。
雪还在下,她踩着积雪往前走,脚下的鞋子发出咯吱声响。
正堂前的石板冰冷刺骨。
柳昼静被按跪在地上,寒气直钻骨髓。
她抬头望向廊下,红梅枝头积雪簌簌落下,和墨染离开那天一样白。
“行刑吧。”
柳夫人端坐在堂上,语气平静。
第一下板子落下,震得她牙齿发酸。
第二下,眼前迸出金星。
第三下,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疼痛传来。
她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耳边响起祖母的声音:“只要肯下功夫,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第四下、第五下……她开始数着节奏。
每一次疼痛袭来,她就在心里默念姚砚说过的话:“你看这梅花,越是冷的时候,开得越精神。”
“啪!”
又是一下。
她听见身旁仆妇小声议论:“大小姐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罚这么重?”
屏风后闪过一抹红影。柳月娥站在那里,嘴角含着笑意。
她故意把绣鞋往雪里踩,溅起一片水花。
“妹妹你看,姐姐多可怜。”
她轻声对身边的丫鬟说,“要是她能学学我,懂得察言观色,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行刑间隙,柳夫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你妹妹特意来告诉我,你在任家老太太面前失礼。你可认?”
柳昼静摇头:“没有的事。”
“哦?”
柳夫人放下茶盏,“你妹妹怎会无缘无故编排你?”
柳昼静咬破下唇,却不说话。
柳夫人冷笑:“不管真假,你让家族蒙羞就是错。一百大板,让你记住教训。”
第一下震得牙齿发酸,第二下眼前迸出金星,第三下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
每一下疼痛都让她更清醒。
她不会哭,也不会求饶。
她只是紧紧咬住下唇,眼中泛着水光,却始终不肯落下。
终于,最后一板落下。
柳昼静瘫倒在雪地上,雪地马上被更多的血水染红,那婆子让婢女把她扶回床上。
——
柳月娥扶着丫鬟的手,慢慢从正堂侧门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你家小姐我,总算出了这口气。”
她轻声说,声音里透着得意。
身旁的贴身丫鬟小声道:“小姐,这事会不会太过了?老爷他……真信了您的话?”
柳月娥冷笑:“父亲最在意的是家族名声,我说她在任家老太太面前无礼,他哪会不信?那柳昼静平日里笨嘴拙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信。”
她回头望了一眼雪地里的身影,压低声音:“在刚才,兄长把我俩的字拿给父亲看,还说她的字‘有筋骨’。呵,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着祖母和那个姚砚撑着罢了。”
她拉住身边的婢女低声说:“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光靠努力没用,脑子、手段,一样都不能少。”
丫鬟赶紧点头附和:“你做得对,这种人就该早早打压,不然哪天真爬上来,你还怎么立足?”
柳月娥满意一笑,转身回房,裙摆上的金线梅花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