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的水，这一个月来似乎都比往日凉了几分。
水清漓坐在软榻边，指尖轻轻覆在王默的手背上。她的手依旧是凉的，即便他日日以自身灵力温养，也只能勉强维持肌肤不似寒冰。床榻周围萦绕着淡淡的水纹结界，那是他能布下的最柔和的守护，既隔绝外界纷扰，又能让灵力持续渗入她的四肢百骸。而在软榻另一侧，那个曾是白色光球的小家伙，此刻已显露出婴儿的轮廓，蜷缩在特制的水蚕丝襁褓中，周身浮动着细碎的白光，像极了王默曾说过的“落在水里的星星”。
这一个月，水清漓几乎没有合眼。白天，他抱着两个月的孩子，翻阅水玲珑宫藏书阁中所有关于灵魂修复的古籍，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连最晦涩的上古文字都逐字揣摩；夜晚，他便守在王默床边，一边用灵力滋养她的身体，一边分出一缕心神感知孩子的气息。灵犀阁的众人也从未停下帮忙——颜爵走遍仙境各大秘境，连禁忌之地的边缘都探了遍，只为寻找传说中能修补灵魂的“魂归草”；庞尊和毒夕绯则联手，试图用雷电之力激活王默体内残存的灵魂碎片，却总在触及她心口时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回；连一向寡言的冰公主，都曾悄悄送来冰晶宫中珍藏的“凝魂露”，虽杯水车薪，却也让水清漓心头一暖。
日子就在这样的奔波与等待中流逝，转眼便是三个月。
这天清晨，水清漓刚将熬好的灵草汁倒进小碗，准备喂给孩子，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那哭声不像凡间婴儿那般响亮，却带着细碎的奶气，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口。只见襁褓中的白光彻底散去，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眉眼间竟有七分像王默，尤其是那双闭着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一样。
“依依……”水清漓放下碗，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哭声渐渐小了，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露出一截白嫩的小下巴。水清漓的眼眶骤然发红，指尖轻轻拂过孩子柔软的发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又像是被狠狠揪着疼。
若是她在，此刻定会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摸着孩子的脸，眼睛亮晶晶地说“清漓你看，他长得好像你”，说不定还会因为孩子哭了而手忙脚乱，让他帮忙哄着。
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对不起，”水清漓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孩子的额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你刚出生，就没能见到母亲。”
接下来的日子，水清漓更忙了。他既要继续寻找修复灵魂的办法，又要照顾年幼的依依。好在灵犀阁众人时常来帮忙——颜爵最会哄孩子，总能用墨笔变出各种小玩意儿，逗得依依咯咯直笑；庞尊虽看着粗犷，却会特意控制雷电之力，给依依做发光的小玩具；毒夕绯则会带来用灵草做的小零食，酸甜可口，深得依依喜爱。
而水清漓自己，在一个深夜做出了一个决定——重新封印体内的暗面力量。那股毁灭之力曾在他情绪失控时险些失控，如今他有了依依，有了要守护的人，绝不能让这股力量再伤害到身边的人。他独自一人走进水玲珑宫的密室，将自己浸泡在千年寒泉中，任由寒泉的刺骨凉意一点点压制体内的毁灭之力。过程异常痛苦，每一次力量反噬都像有无数把刀在切割他的经脉，可他只要想到依依的笑脸，想到王默沉睡的模样，便咬牙坚持了下来。整整三天三夜后，他走出密室时，脸色苍白如纸，却眼神清明——那股曾让他忌惮的毁灭之力，终于被重新封印在灵魂深处，再难轻易苏醒。
从那以后，水清漓总会带着依依去水玲珑宫最深处。
那里是一间被冰晶包裹的石室，王默就躺在石室中央的冰床上，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这是水清漓和冰公主商议后的办法——既然暂时找不到修复灵魂的办法，便用冰晶将她的身体冰封，减缓细胞的流逝，让她的身体永远保持着沉睡时的模样，等待着未来某一天的苏醒。
这天，水清漓牵着依依的小手走进石室。依依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小衣，头发软软地贴在脸颊边，像个小团子。他刚松开手，依依便迈着小短腿，跑到冰床边，仰着小脸看着冰床上的王默，小眉头微微皱着。
“爸爸，”依依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冰凉的冰晶，声音软软的，“母亲什么时候能醒呀？”
水清漓走过去，弯腰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拂过冰晶上王默的轮廓，声音温柔得像水：“很快的。”他顿了顿，像是在说服依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到时候，她会陪我们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陪着我们。”
依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靠在冰床上，小声说：“那我等母亲醒，给她看颜爵叔叔给我做的小蝴蝶，还给她唱冰阿姨教我的歌。”
水清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冰床上的王默，眼底的温柔渐渐被低落取代。他撒谎了。其实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找到修复灵魂的办法。他曾拼尽全力试图闯入天界，却在天界结界前被弹回，灵力反噬让他重伤卧床半月；他也曾在灵犀阁外守了三天三夜，试图等到沈姜安，可对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还是通过颜爵辗转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沈姜安的回答——没有办法。
王默是改变命运的人。她曾以凡人之躯，一次次化解仙境与人类世界的危机，让本已走向对立的两界重新寻得平衡。可命运的馈赠从不会毫无代价，她改变了既定的轨迹，便要承受天道的惩罚——灵魂破碎，永世沉睡，除非有一天，两界能真正达到永恒的和平，或许天道会网开一面，给她一线生机。
可那一天，又要等多久？
水清漓不知道。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守着，守着冰封的王默，守着渐渐长大的依依，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水玲珑宫的水莲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不知不觉间，二十年过去了。
依依已经长大了许多。按照仙境的年龄计算，两年半算作一岁，如今的他已是八岁的模样。他穿着一身和水清漓相似的蓝色衣袍，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眉眼间既有水清漓的清冷，又有王默的温柔。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人抱着的小团子，已经能跟着水清漓学习水系法术，偶尔还会跟着颜爵去灵犀阁，听各位大仙子讲过去的故事。
只是，他从未忘记过冰室里的母亲。
每天清晨，他都会先去冰室看看王默，给她讲自己昨天学到的法术，讲灵犀阁发生的趣事，有时还会坐在冰床边，哼起水清漓教他的、据说曾是王默最喜欢的歌。他的声音清亮，像林间的溪水，在寂静的冰室里轻轻回荡。
这天，依依又像往常一样走进冰室。他刚走到冰床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水清漓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灵草汁走了进来——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将灵草汁融入冰晶中，维持王默身体的生机。
“爸爸。”依依喊了一声，主动接过水清漓手里的碗，小心翼翼地将灵草汁倒在冰晶上。淡绿色的汁液顺着冰晶缓缓流下，很快被吸收，冰晶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水清漓看着依依认真的模样，眼底泛起一丝暖意。这二十年，是依依的陪伴，让他撑过了那些绝望的日子。他伸手摸了摸依依的头，轻声说：“今天想学什么法术？”
依依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学爸爸的水幕结界，这样以后我也能保护母亲了。”
水清漓的心猛地一软，他点点头，牵着依依的手，转身向冰室外走去。阳光透过水玲珑宫的水晶壁，洒在父子俩的身上，留下长长的影子。冰室里的王默依旧沉睡着，冰晶上的光晕渐渐散去，可谁也没有看到，在她心口的位置，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灵魂碎片，在阳光的映照下，轻轻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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