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离去紫台,在秋风中走向塞外;项羽兵困垓下,于营帐中夜闻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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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时,冀州没像往年那样来朝歌纳贡。殷羡问责,冀州侯苏护放言“永不朝商”,诸国哗然,尤以北地最为震荡。北伯侯崇侯虎统御失职,被殷羡问罪,命其领兵攻克,将功补过。可冀人借着天时往城郭泼水,塑成百丈坚冰,冀州城已然成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巨型碉堡。殷寿奉命领兵,带上殷商的象队和质子旅,他们要开拔去打仗了。
孙子羽把自己的家当尽可能都换成了贝币,留下那些市面上不好淘换的物件,打包成一个包袱,打算都交给阿桕。
“谁?”
“是我。”
苏全孝敲响了他的房门,带来了自己的家当,全部家当。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喉咙里冒出苦涩的泡泡。
“冀州反了,我前途……算了,前途未卜这四个字我都说不出口,就当我完了,这些也用不上了,都留给你,你不是要照顾你的相好吗,好好用它,别浪费了。”
苏全孝递上一个包袱,扁扁的,看着就磕碜,孙子羽被他磕碜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嗷嗷着说话。
“······你把这些都使哪儿了?平日也不见你对自己多大方。”
“不知道,大概是被耗子顺走了吧。”
苏全孝的眼睛红红的,他的眼睛已经红了好些天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没日没夜地哭,他疑心自己要瞎了。
每当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流干了,眼睛又生产出新的眼泪
——无穷无尽的眼泪。
孙子羽想让他别再哭了,保重自己的身体,可一想到令他悲痛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想说的这些都太没道理。
什么话都成了废话,兄弟之间突然变得无话可说。
帐外的风雪让孙子羽想起了去年。其实每年的风雪都很相像,只是他今日格外感慨。光阴似箭,一转眼的工夫这一年就要过去。去年的时候,他们几个还聚在一起谈论建功立业,谈论杀敌报国。如今,这些过往幻想即将实现,可他一点都不激动了。
他想埋怨,又不知道埋怨谁。
也许他该埋怨苏护,可那是苏全孝的父亲,苏全孝都不埋怨,他又有什么理由埋怨呢?
“也许还有机会······”
苏全孝只是笑笑,孙子羽骂他笑得太丑太吓人。
“别骂我了,你会想我的。”
“你他妈的,你他妈别这样说话······”
他确实想他,从现在开始。
苏全孝留下那个包袱,离开了,包袱里是他的遗物,孙子羽收下了。他把这个包裹连带着他自己的一起交给了阿桕。
“······你们什么走?”她很安静,抱着那个他给出去的包裹,低着脑袋不愿意看他。
“明日一早就走。”
“什么时候回来?”
“十天半个月,再久点儿就一个月,再久······”
“没那么久的。”
“有的。”
他很少反驳她的,但有的话还是早点说比较好,他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以防万一,要是我没回来······”
“你会回来。”
她打断了他的话,还是没有抬头,孙子羽猜她快哭了。
“先听我说完,先听我说完······要是我没回来,这些东西一定会被吞掉的。虽说金银财宝是身外之物,可就是这些身外之物,也是安身立命之本,我得交给你啊,交给你,我放心。再说了,这些本来也是要给你的。”
“你说的,”她抽泣了一声,孙子羽用袖子给她擦脸,被她撇开,“你说的好像你要死了。”
孙子羽沉默一瞬,向她说了苏全孝的故事,“也许我将来也和他一样。”
“你们不一样!你叫孙子羽他叫苏全孝,哪里一样了!”
“一样的,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处境,将来大概也是一样的命运。”
“你活下来,活下来就会变的,”阿桕握着他的手,“活下来就会变的。”
这种话连她自己都不信,现在却要拿出来说给别人听。
她只是希望他能活着回来而已。
“我练得很好,你放心。”
她重重捶了他一下,紧盯着他,一定要他给句准话。
你要活下来
——她的眼睛现在只说这一句话。
可给了保证又能怎么样,刀剑无眼,上了战场就不由人想生想死。除非他不出阵,那更不可能。
孙子羽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嘴角余下一点僵硬苦涩的弧度。
他没答应她。
她有点急了,还要再说一遍,孙子羽没给她机会。
“每个人都会死,你知道的。”
阿桕砸进他怀里,抱着他腰。
“我知道啊,我还能不知道吗?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见过的死人比你多多了,就是因为知道人死得特别容易,才要······才要你活的。”
她哽咽的声音像夜枭,幽怨骇人,不愧是死人堆里出来的女人。
“你给我派了个难活啊,”他摸她的头发,摸到那支华胜,被寒风吹得冰凉,“好吧,我一定、一定尽量活下来,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我死了,不要怪我呀,我不是有意的。要真那样了,你就带着这些好好过日子,千万、千万别嫁给打仗的人。”
“这还用你说?”
阿桕真希望钟山之神不要闭眼,祂不闭眼,天就不会黑,明天也就不用来了。
可明天还是来了。
出征的时候,阿桕在城门口送别。这里有这么多人,她只来送一个人,只看一个人。
孙子羽的兄弟们都看到她,都路过她。
他们都知道孙子羽在朝歌有一个家。在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后,他终于有自己的家。
这真好。
可也有一点不好,从今以后,他不仅要思念有自己父母亲人的那个家,还要思念朝歌的这个家。所幸他的心很强大,不怕包容不下。
苏全孝真羡慕他。
“喂,别看了,骑你的马。”
崇应彪策马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苏全孝吃不准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苏全孝,你是我的百夫长,别离那么远。”
原来他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
苏全孝策马上前,跟在崇应彪身边。有点紧张,有些宽慰。
自从冀州反商的消息传到朝歌,他的生活天翻地覆。殷寿在第一时间收走了他的配剑,不许他再接触任何兵器。一个勇士失去了他的配剑,这是天大的耻辱。可除此之外,他在物质上的待遇反而更好,他调侃这是“断头饭”,即便如此,可人心的疏远实在是避免不了,相好的兄弟们不再和自己勾肩搭背,私下里那点偷偷摸摸的善意显得他更加狼狈。
他还生活在这些一起长大的袍泽兄弟之间,却是那么孤独。这种孤独远超以往。他清楚地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抛弃了他,不只是父亲,而是所有的一切,冀州的一切,朝歌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抛弃了他。天地之大而无立锥之地,苏全孝将满十八岁的时候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不能再想念冀州了,而他又不想念朝歌。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想了。
“苏全孝,你的嗓子怎么了?”
严惠烈看不到他,不知道他的眼睛又红又肿,但她能听到他,他好听的声音变得呕哑。
“你现在的声音像是唐老鸭哈哈哈。”
他也笑话自己,“真的像鸭子吗?嘎嘎嘎哈哈哈哈······”
不必去学鸭子叫,他只管自己笑就已经很像了。
“我生病了,嗓子疼。”他故意撒娇,可嗓子坏了,只显得可笑。
“只有嗓子疼?还有哪里疼?”
“身上也疼。”
“头不疼?”
“也疼。”
她教他折点松枝煮水喝,说那样能消除炎症,会治好他的病痛。可她不知道他心里也疼,比身上还疼。
可他没法说。
她的方子很管用,又或是松树本身就很神奇,折点儿枝条煮一煮,路上喝了几天,嗓子就不疼了。
他的嗓子好了,声音又变得好听,她很高兴。
“原来真这么管用啊。”
“你没试过?”
“没有,这是老方法,从前的人用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专门的药来对治了。”
从前的人用老方法,实在很相配。
苏全孝笑了一声,严惠烈问他笑什么,他说松枝水挺好喝。
“这个冬天······你怎么不抱着玉鱼睡觉了?总不能是今年不冷了吧?”
“······我会说梦话,怕吵到你。”
“什么时候多的毛病?”她取笑他,他在冷风中感到暖意。
“春天的时候。”
他攥着玉鱼,靠近自己的嘴,轻轻点了一下,没点在玉上,点在自己的手上。
“也许下个春天我又好了。”
她咯咯地笑,他很高兴她是快活的。他一听她笑,就想让她更开心一点。
他没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反叛,质子们要出去打仗,而他要回道冀州去杀害他的同胞族亲,他不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只挑路上有趣的见闻说给她听。
“我的兄弟好像看上了一个寡妇,那寡妇和她夫家在道边卖酒,他只吃了一碗,却留下了一袋子贝币,那是他身上全部的财物。可他们才见过一面,也没说上几句话,我看他一定是喜欢上了人家。”
“这么刺激!”她听上去很激动,“哎,那女的是什么表示? 她也有那意思吗?”
“那袋子贝币她收走了,送还一坛酒。这算是有意思吧?”他不敢肯定,因为那寡妇说这是因为不想欠人情。
“也可能是不想白拿你兄弟的钱,表示是有了,有没有意思还真不一定。”
“是吗,我那兄弟长得好,我以为看在样貌上,多少会有一点喜欢吧。”
“长得好是有多好?”
“在营里俊得出挑的那种好。”
“那你呢?”
“我不如他好。”
他说着笑起来,没有羞涩,落落大方。
“那我真要好奇了。”
苏全孝捧着玉鱼,一下一下地抚摸,眼中眷恋,欲言又止。有人鲁莽地掀开了他的帘帐,他果断放开了手
——是崇应彪来了。
苏全孝看着他闯进来,等着这个“老大”发话,可他却像是站在那儿憋气,半天愣没说出一个字来。
“哥。”
还是苏全孝先开了口。
“主帅让你,到时候在城下劝降,成功了,你就是下一任冀州侯。”
殷寿很多疑,他不相信苏全孝,即便苏全孝现在碰不到任何武器,也还是不放心。苏全孝感到悲伤,殷寿几乎是他的第二个父亲,或者说,他是他的老师。
他是一个被父亲放弃的儿子,一个被老师抛弃的学生。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
“可我的家人还是得死。”
“可你能活,你能活知道吗?”
“我知道啊。”
苏全孝的声音轻飘飘的,还哼笑了一声,让人生气又害怕。崇应彪照着他的脸结结实实给了一巴掌。
“别他妈这么说话,你该生气,拿出点儿反应来,拿出点儿气性来,你是我的百夫长,别让我觉得自己带出来的人是一个懦夫、一个废物。”
“哥,你是知道我的,你教出来的人是什么样儿,你最清楚。”
“哈!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死到临头才学会顶嘴?真应该叫你多死几回。”
“一回,一回就够了。”
“······劝降之前不许死。”
在得出定论之前不能死,这是崇应彪想对他说的话,苏全孝领会了。其实不用他不说,苏全孝也不会那样做。他确实是个懦夫,可他不窝囊。他知道自己将来会死得不光彩,可那不窝囊。
他请求崇应彪,请求他的千夫长、他的老大给他一片龟甲。崇应彪露出古怪的神情,有怜悯有厌烦,厌烦是他的招牌,可怜悯是个稀罕物,他很少流露这样的神情。他为他破例了。
崇应彪不追问这片龟甲的用处,只说让他来取。苏全孝很感激他没有问,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他只是想留下一些不算遗言的遗言,都是些说不口的话,需要个东西来记下它。可想说的话太多,一片龟甲真的很难记下。
他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来看望他的姬发,因为姬发的善良太过义愤填膺,每次来的时候总有针对冀州的说不完的坏话。他不怪他,但这真的伤害到他。
他想让姬发闭嘴。
用一个问题去堵上他嘴,就是他能想到的、能做到的让姬发为他的“善良”所付出的最大也最小的代价。
“姬发,一个人要是想说的话太多,可能说出口的话太少,他应该把什么当作最要紧最优先的说出口呢?”
“啊?”这个问题打断了姬发对冀州、对苏护反商的热烈表达,“呃······说后事?”姬发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自觉说错了话,突然明白方才说的那些关于冀州和苏护的话也是不应该的,起码不该对着苏全孝说。
苏全孝笑着问他,“后事应该怎么说呢?”
姬发额上冒冷汗,紧张又后悔,“我,我不知道······”
他还是看着他,等待一个回答。那目光让姬发感到自责,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欠着一个回答。
“就说,说对活人的爱和留恋。”
苏全孝若有所思,好像听进去了这句他紧张之下胡诌出来的话。这让姬发感觉对不起他。
可真正对不起他的不该是自己。姬发忿忿地想,为自己开脱,也为苏全孝不值。
“多谢你,我明白了。”
姬发想问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可殷郊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话。他得走了。
殷寿的主帐中,千夫长们陆续到齐,而他们的客人已经等候在此。北伯侯的使者为他们带来了冀州布防的消息,而使者中的一人正是北伯侯自己。
姬发很意外,北伯侯竟然自己来了。他发现兄弟们对北伯侯的到来感到吃惊。他们很难不去注意,尤其是崇应彪。他在看自己的父亲,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的父亲了,他们都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
崇应彪运气不错,姬发有点羡慕他。
“父亲······”
他太久没见到他的父亲,连礼数都做得不像样,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也不晓得该怎么点头,这么高大威猛的人却像只呆雁一样。
“千夫长。”
姬发不那么羡慕他了。
崇应彪的父亲没喊他儿子,没喊他名字,甚至没抬头正眼瞧他,只是垂眼叫了一声“千夫长”。要知道这个营帐里有四个千夫长。
“哈哈哈哈哈······”殷寿的闷笑像一连串的巴掌,雨点般砸在崇应彪的脸上,他多希望这笑声对于他父亲来说也是一样。
“父子分别许久,多少难为情,伯侯可待晚些再叙。”
崇侯虎朝着殷寿行了一个大礼,“大王有令在先,岂敢私会,北崇世代忠心,绝不会违逆王命。”
殷寿的嘴角平复下去,不再拿父子相聚的事当甘草。崇侯虎不是贪草的马,不会因为这点恩惠就任他骑。
西岐的姬昌迎娶了先王文丁的子侄,东鲁的姜楚桓是殷寿的妻兄,而南鄂的鄂崇禹把女儿嫁给了殷启,只有北崇的崇侯虎,这个人从不站队,他的父辈也是,也许这是从前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最凶蛮的地方生出的最凶狠的人却是最保守的,贪婪却不冒进,谁赢他就帮谁,能动摇他的只有权力,能驱使他的只有商王。
“既然如此,军机当先,请吧。”
殷寿对着羊皮图侃侃而谈,姬发看着他,在心中立志千千万万遍,立志跟随他成就大丈夫的事业,像他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姬发有种神奇的感觉,当他置身于这军帐和殷寿、崇侯虎这样的大人物们一起参与到军事之中,他第一次真正感到自己成了下人们口中的“大人”“将军”,而不仅仅只有一个贵族的身份。
他感到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根植于他的志向之中。从前,他只听人们说,自己却从没做过,及至现在,他终于要去做了。
想到这,就算他要做的事是去攻克兄弟的故国,杀灭兄弟的亲眷,也变得不过尔尔。苏全孝和冀州是殷商的柴薪,他也是,他愿意为此燃烧,而这不可避免地要烧到别人,他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再去看望苏全孝了。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早在他离开西岐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崇侯虎来了又去,没有为他的儿子停留。质子们都在想,苏护一定会比他更不留情面地离开自己的儿子。他们在夜里像为自己落泪一样为苏全孝落泪,在天亮的时候又做回那个热血男儿,比剑、斗酒、打赌,抓紧时间为自己的军旅生活增添快乐。悲伤是白昼的流星,无聊到每个人都恨它,希望它快快划走。
人们甚至不愿意再谈论苏全孝。
在结局来临之前,兄弟们已经自发地去遗忘他。
孙子羽对着火塘篝火喃喃道,“你不觉得这样太无情了吗?作为兄弟这真是太无情了······”
“你错了,是因为太多情,见他就如见自己,说他就如说自己,人一旦能通过别人联想自己,那就是犯了多情的病,是要受伤的,”金奎坐在干草堆上拭剑,梦游似地说话,“我们可以接受刀枪剑戟带来的伤害,却不能接受这样的伤害。”
“那这儿的有情人可太多了。”
“是啊,这里的有情人很多,可有心人很少。”
孙子羽是他们当中最有心的那个。
像苏全孝当初来送他包袱一样,孙子羽也从他的行装里收拾出一个包袱,交到苏全孝手中。
“当初就不该收下你的,不,是不该把你的东西送出去,免得现在还要从我所剩不多的物件里给你凑行李。”
“你,你这是干嘛?你这······”
“帮你逃跑。”
苏全孝听出他的心虚,不由心惊他的大胆。
那四个字耗尽了孙子羽的勇气,他提着包袱的手开始发虚,几乎承受不住那样的分量。他往苏全孝怀中一塞,急匆匆开口,“你赶紧骑上赤螭趁夜色离开,从此以后天高地迥各分两头,忘记冀州也忘记朝歌,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他说完扭头就走,却被苏全孝抓住了胳膊。
“你急糊涂了,这次出征我没带上赤螭······”
“随便什么马!”孙子羽心虚地压低了声音,“随便什么马,只要能骑,你就能走。”
“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
“而且也走不了啊,你拖着尾巴呢,”苏全孝放开了嗓子,已经听不出前不久那公鸭嗓的调子,“出来吧。”
崇应彪带着金奎,或者说是金奎带着崇应彪进来帐中。
“如果你能上战场,会是一个好斥候。”崇应彪拧起眉毛,凶着一张脸,却像是哭丧。
“临了了,终于肯夸我一句好。”
孙子羽终于反应过来,一旦回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说不出一句辩驳或是求饶的话。崇应彪垂眼斜过来,和眼神一同来的是狠狠一脚,这一脚踢得他半天翻不起身。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嗯!?你也想谋反?!”
“别打了你要打死他吗?!他要打仗的!我们是要打仗的!要死也不能这样死!总归全孝没走,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金奎对孙子羽生起的怒火被崇应彪的拳脚浇灭,他扑上去半拖半抱着崇应彪,艰难地控制住他。
“别打了!再闹下去外面的人都知道了!”苏全孝低吼着,和金奎合力拖拽崇应彪。
崇应彪一振臂,挥开两人。他急喘几口平复气息,伸指直直戳着孙子羽,用力戳着他的良心质问他,“看管不力,你叫我们北方阵以后如何立足?苏护反叛,苏全孝连坐,苏全孝逃跑,我们连坐,我们连坐就意味着我们身后的北方诸国难做!我们来朝歌也有八年了,真正得到过什么荣誉吗?没有荣誉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往家里惹麻烦,你不识数的吗?啊!你到底识不识数啊!”
他的气息随和质问越来越不稳,步步紧逼直到孙子羽跟前。金奎和苏全孝挪动脚步欲要阻拦,被崇应彪喝退。
他压低了嗓子恶声恶气,继续往孙子羽心口捅刀子,“你不小了啊孙子羽,这点人事儿你是真不懂?轻重缓急你是一点儿不分啊。是不是还抱着侥幸以为主帅会宽宏大量饶恕我们的‘看管不力’?你当他傻啊,”他的大手抓住孙子羽的脑袋摇晃,一个使劲把他掼倒,“你才是真的傻,傻到白日做梦还信以为真。”
孙子羽面上的痛苦之色更重,看着比挨了崇应彪的拳脚还要更痛。他放弃坐起身,颓然趴在地上,金奎来拉他被他一掌挥开,低头不看任何人。一时间只有甲胄碰撞的声音,几人都不再说话。
崇应彪抬手轻轻搭上剑柄,长长出了一口气,帐中四人,只有他立得最正。
“苏全孝,这就是你的命,认命吧。”
这话是说给苏全孝的,可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对自己说的,包括崇应彪自己。
崇应彪习惯性的蹙起眉头,眼角眉梢却天然下垂,阴鸷中隐着哀怨。他盯着苏全孝,抬手压住他的肩,沉声开口,“这些年,辛苦你了。”
“哥,”苏全孝朝崇应彪抱拳,眼含热泪,“这些年,也多谢你。”
临了城下劝降一定狼狈得不像话,趁这时候再潇洒一把,也算捡回点面子。可心中的酸楚太多,化为眼泪流个没完,败坏了他想象中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