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是被冻醒的。
山林的夜露重得像冰,浸透了他的衣袍,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黑漆漆的树影,耳边只有虫鸣和风声,哪有半分惜音的踪迹。
心口那处空落落的地方,像是被这夜风灌得更疼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手一摸,才发现那支木簪还被紧紧攥在掌心,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他盯着木簪上那朵歪歪扭扭的莲花,忽然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想起江澄的话,想起虞夫人的怒视,想起江枫眠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所有人都看得清,只有他自己蒙在鼓里,抱着一场虚假的温柔不肯撒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再像白日里那样疯跑,也不再喃喃自语,只是朝着莲花坞的方向走去。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像是在丈量着什么,又像是在告别着什么。
路过河边时,他停了停。水面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也倒映着天上的月亮。他忽然抬手,将那支木簪扔进了水里。
“咚”的一声轻响,木簪沉入水底,溅起一圈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就像她一样。
回到莲花坞时,天刚蒙蒙亮。守在门口的弟子见他回来,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大师兄,您可回来了!宗主和老宗主……”
“我知道了。”魏无羡打断他,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我去见江叔叔。”
他径直走向主院,江枫眠和虞紫鸢果然都在。虞紫鸢见他一身狼狈,眉头拧得死紧,却没像往常那样训斥,只是转身让侍女去准备热水和伤药。
江枫眠看着他,目光沉沉:“回来了。”
“是,江叔叔。”魏无羡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阴虎符……我没找回来。”
“嗯。”江枫眠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递给他一杯热茶,“先暖暖身子,有什么事,等换了衣服再说。”
魏无羡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那点暖意却怎么也传不到心里。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水烫得喉咙发疼,却让他清醒了几分。
“江叔叔,是我错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我不该轻信外人,不该把阴虎符的事告诉她,更不该……”
更不该把一颗真心捧出去,任人践踏。
江枫眠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阿羡,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错的人,吃几次亏。重要的是,吃了亏之后,要学会长大。”
“长大……”魏无羡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听到。
他想起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日子,想起玄武洞的九死一生,想起乱葬岗的三个月……他以为自己早就长大了,能护着江澄,护着莲花坞,可到头来,还是栽在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里。
虞紫鸢端着伤药走进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语气依旧生硬:“行了,多大点事,值得你要死要活的?阴虎符丢了就丢了,难道我们江家还怕了不成?赶紧去换药,一身腥臭味,别在这儿碍眼。”
话虽难听,眼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魏无羡看着她,忽然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虞夫人。”
虞紫鸢被他这声“谢谢”弄得一愣,随即别过脸,冷哼一声:“赶紧滚。”
魏无羡拿着伤药转身出去,路过回廊时,撞见了江澄。江澄显然等了很久,见他回来,眼神闪了闪,却故意板着脸:“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在外面野一辈子。”
“不了。”魏无羡看着他,眼底的执拗淡了许多,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外面……不好玩。”
江澄愣了愣,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要么颓废要么还在嘴硬的魏无羡,却没想过,他会这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阴虎符的事……”江澄顿了顿,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该怎么做。”魏无羡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动作有些无力,“以后不会再犯傻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房门关上的刹那,他靠在门板上,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脸上没有泪,只是胸口那处空落的地方,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起最后一晚,苏媚靠在他怀里,说等他回来。原来那句话,不是让他快点回来,而是在告诉他,她要走了。
他想起她问起阴虎符时的好奇,想起她看结界符阵时的专注,想起她接过桂花糕时的笑……那些被他珍藏在心底的瞬间,原来全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呵。”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手捂住脸。
窗外的莲花还在开,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像极了那些被轻易勾动心思的日子。只是那个会对着他笑、会撒娇、会说“想你了”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