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先车里凑合一夜,明天天一亮,我就带你走一趟麻盆。”但拓坐上驾驶位,递给沈星一个面包一瓶水。沈星撕开面包袋子,小口小口的吃着,不时偷偷打量但拓。
但拓几口吃完面包,喉结滚动一下便喝进了半瓶水。他侧着头看沈星——她吃饭的样子和阿妈养的那只白兔很像。
想起她在大曲林关口说的那些话,但拓不由得弯起嘴角。都说中国人含蓄内敛,可这女娃娃倒是大胆,喜欢哪个男人直接就说。好在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意。
但拓低头看,沈星腿上扔着几团带血的卫生纸,知道刚才她肯定是自己擦了伤口了。
“你嘞伤口,我看一哈。”但拓想看看她的伤到底怎么样,几天的时间怎么还在出血。
沈星本来就被但拓看的发毛,她不明白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脸上莫名出现的笑容是怎么回事。但拓一开口,她吓得面包掉在了地上。
但拓无奈,“你怕个锤子!我看看。”说完就要动手掀沈星的衣服。
沈星瞬间全身绷紧,两只手死死的捂住衣襟,“没,没事了,我处理过。”
伤口几经颠簸,不知道又开裂了多少次,但此刻沈星一点都不敢喊疼。
但拓看她这样,也不再勉强,他朝后排座椅扬了扬下巴,“你可以克后排睡,那地宽敞些。”说完自己把驾驶座椅放平,一扬手,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目养神。
沈星如临大赦,打算开车门到后面坐,可车门还是打不开,“这狡猾的男人。”沈星心里暗骂。她只好从中控位置爬到了后排。
这些天的颠沛流离外加几次死里逃生,都让沈星的神经高度紧绷。她本想防着驾驶位的但拓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可一靠上车门眼皮就开始打架,没一会就沉沉的睡着了。
但拓从后视镜里见沈星睡的稳了,起身拿出消毒药水和纱布,长腿一下跨过中控区来到后排座椅上。
睡梦中的沈星皱着眉头,眼角还挂着未落下的泪珠,双手抱紧自己的小挎包,歪着身子靠在车门上。
但拓慢慢卷起她的T恤下摆,一直卷到胸部以下才看见快被血浸透的纱布。原来伤在了肋骨下方,怪不得刚才捂着衣服不让他看。
怕弄醒沈星,但拓捏着两根手指轻轻去撕沾血的纱布,指尖触到沈星腹部的皮肤,软嫩立时传来。但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为了防止自己乱想,他忙用药棉沾了消毒药水,一点一点擦拭伤口。
可能是伤口实在疼,睡梦中的沈星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一声让但拓呼吸一滞瞬间红脸。他拿了新纱布,轻轻敷在伤口上,又重新粘好,放下了衣襟。
但拓侧着身子,细细打量熟睡中的沈星。她发丝凌乱,几缕碎发还黏在了脸上。他伸手去拂她的头发,又触到了她的脸颊,鬼使神差,他弯曲手指轻轻蹭了一下。
从大曲林回达班的路上他还在想,要是能娶一个像她一样白白净净的媳妇,那该是一幅多美的画。可现在,这幅画的原版原件不就在眼前吗?为哪样要娶一个“像她的”,怎么就不能是她?
她舅舅欠了多少钱?一百多万?进了封锁区,能不能回来都两说,如果替她还了钱,她就得留在他身边了。但拓心里算了算,这钱要两三年的工资,咬咬牙似乎也值得
这钱够在三边坡买十几个边境新娘了,可但拓越想越觉得很值。他阿妈是阿爸买的,貌巴的媳妇是他掏钱给貌巴买的,不出意外,过几年安稳了,他可能也会买一个——在三边坡,尤其是达班,历来如此。
可自从在大曲林看见沈星、听见她说的话,他的心一下就活泛了。他不要过那样的日子,他想要一样东西,一样在阿爸阿妈的婚姻里、在貌巴的婚姻里都没有的东西。
但拓想当然的认为沈星是喜欢自己的,不然她不会说出那一番话,而恰好自己也动了心思,这叫什么来着?对,就是猜叔说过的“两情相悦”。嘿,中国话就是有内涵。
沈星的头贴在玻璃窗上慢慢滑落,但拓一伸手,稳稳地托住送回原位。沈星睡得太6死,头歪在一边,细白的脖子弯成一个极其不舒服的角度。
但拓想了想,脱下衬衫外套凑了过去,他怕外套上的金属纽扣硌疼沈星。他伸手一览,就让沈星安稳的靠在了他肩上,再一矮肩膀,沈星几乎靠上他半个身子。
沈星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角度,整个人在他怀里无意识的又拱又钻。但拓提了一口气,暗暗觉得自己实在是找罪受。怀中的人儿终于消停了,他也悄悄松了口气。
“沈星…”但拓咂摸着她的名字,真是好听。“莫要怕,等我们杀了昂吞,我就替你还钱。”但拓觉得自己的打算简直一举两得。
第二天一早,沈星被鸟叫声吵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蜷着腿睡在后排座椅上。驾驶室的车窗开着,新鲜空气和鸟叫声一股脑涌进来。三边坡虽然炎热,但昼夜温差却有些大,清晨正是凉爽的时候。
沈星身上正盖着那个男人的衬衫外套,衬衫领子上还有微微的烟味。她一惊,连忙坐了起来,肋下的伤口被扯动,疼痛感传来。她撩起衣服,发现纱布已经被精心换过,不禁皱了皱眉——这男人也太没边界感了,怎么能趁自己睡着了动手动脚!不就是怕自己死了没人帮他报仇吗!但她不敢声张,她从车窗向外看,正与但拓的目光对上,他穿着一件背心,站在树下抽烟。
清晨的阳光镀在他身上,给他原本小麦色的皮肤染上了一层光晕,沈星恍惚觉得有点像勃磨寺庙里塑着的金身罗汉,昨晚的穷凶极恶似乎也荡然无存。
但拓带她找了地方洗漱,吃了早饭又开上车往大曲林关口接货。码好货,车子开往了麻盆。
“现在天气热,你嘞伤,要天天换药。”但拓看了一眼沈星,后者正趴在车窗向外看,沈星点点头,算是回应他。
“上次在关口,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你哪个?”但拓记得,当时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本地男人。
上次?沈星微微一想,就知道但拓说的是她大言不惭跟觉辛吞从头到脚点评他身材样貌那次。她本来不想提,可转念一想,就扬起了下巴,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说道:“那个人啊,他是联邦警察,破案、找人无所不能!”
沈星偷偷观察但拓的表情,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恐惧,但是,完全没有。
“他是我舅舅的好朋友!”沈星连忙补充一句,“跟我关系也特好!”沈星觉得只要让眼前的男人意识到她认识警察,他就不会乱来。
“哼”,他冷哼一声说了一句勃磨话,在意识到沈星听不懂后,又改用汉语说:“在三边坡,警察和开锁嘞是贼养嘞。”但拓觉得沈星肯定是被那个警察敲诈了,这是三边坡警察惯用的手段。
沈星知趣地闭了嘴,她知道觉辛吞是什么样人就行,没必要跟这个人解释。
但拓回想起昨晚,打算先问问沈星的家庭情况。
“你屋头,还有啥子人没得?”还是得问明白一点,中国人讲究多,到时候礼数差了可不行。
沈星脑袋里瞬间警铃大作:“我家,我家人可多了!要是我受一点委屈,他们准保带着大使馆打上门!”是想知道杀了我会不会有人报警吧?
但拓轻笑:“家里啷个多人,就让你一个女娃娃跑到工地上呆起?”
沈星一下就不愿意了,“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女生怎么了?我这专业对口!我大学学了工程预算和造价,到工地不正好?”沈星得意满满。
“大学生?”但拓是真没想到。看她脸上的小得意,但拓不由得勾起唇角:“你还多能干呢!”
“怎么?我还能替我舅修理钩机铲车呢,什么不能干!小看人呢?”沈星不服气。
“不儿大哥,你什么学历啊?”沈星嘲讽拉满。
但拓没上过学,三边坡的穷孩子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学上。他认字、学中国话都是到了猜叔这才慢慢学会。他羡慕沈星,但也确实有些自卑,可转念一想,整个小勃邦都不一定出一个的大学生,现在就在他身边,蛮好。
见但拓脸上变幻莫测,沈星反应过来,八成自己的话有点密,于是安静下来。
但拓舔了一下微微发干的嘴唇,盯着眼前的路开始介绍自己:“我屋头,现在就我妈和我侄儿,弟弟貌巴,你晓得,死的那个。”
沈星点点头,心中冷笑:好嘛~合着这是告诉我,老子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拿我没办法吧。
真是丧心病狂。
“以后有我在,没得哪个敢委屈你!”但拓郑重的向沈星作出承诺。
这又是哪的话啊?自从遇见这个男的,沈星先是被刀捅还被扔河里差点淹死,后来又被追杀,现在又被逼着帮他报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还不委屈?所有的委屈都是直接或间接因为他好吧!沈星心中无奈,脸上露出苦笑:“那我谢谢你全家啊,大哥!”
沈星偷偷瞄着但拓,他这岁数,怎么都应该成家了吧,可他家怎么没有年轻的女性成员呢?
沈星试探着问:“你弟都有孩子了,那你弟妹呢?”
但拓叹了口气,“我弟弟一死,她就跑了,连娃娃都不要了。”
原来是这样。
沈星顺嘴问:“那你媳妇呢?”
但拓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离了啊?也跑了?”沈星幸灾乐祸。
但拓皱着眉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拐了个急弯转向了一边的便道,黄土路,着实颠簸。
“我没得婆娘,也没得成家!”但拓有点急了,粗着声跟沈星解释。
这个岁数没老婆,保准有病!沈星心里十分解气。
“事情一件件的办,我们先把昂吞这件事办了。”
又来了!沈星心里一声哀嚎。
“哥,咱不是说好了嘛,我替你换完酒,你给我送回大曲林,咱俩两清!还有什么事啊?”沈星真怕这男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你不用担心追债嘞,我替你还钱。捞你上来那个小竹屋可以拿给你躲。”但拓瞟了一眼沈星,她按着肋下,估计是伤口又疼了。
“你替我还?”沈星一下蒙了,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画饼呢?随即她跟但拓解释:“不儿哥,你没明白,不是我欠钱,是我舅,但是我舅吧……”
“都一样!”但拓打断了她的解释,“在追债嘞人眼里,你舅舅欠就是你欠。”
得,说不通。事情结束后她就在小竹屋等几天,总能找机会逃走。
但拓又给她讲了讲什么叫走山什么叫接水,沈星听得闹心又不敢敷衍,只哼哼哈哈的应承着,到后来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星被他叫醒,“别睡了,前面就是麻盆仓库,你克后排躲好。”
做这种事,就是要沉着冷静、见机行事。沈星背好但拓给她准备的背包,趁着他和一个光头交谈的空挡,猫着腰钻进了仓库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