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前行,距离下一座城镇还有半日路程。
雷无桀在车厢里闲得快要长出蘑菇,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献宝似的凑到无心跟前:
雷无桀“无心,我们来玩个游戏?”
无心正闭目养神,闻言掀开眼帘,那双异色的眸子落在铜钱上,竟也生出几分兴致:
叶安世“说来听听。”
雷无桀“简单!”
雷无桀将铜钱在指间抛了个花,
雷无桀“猜正反,输了的……输了的就回答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行!”
无心唇角微扬:
叶安世“可以。”
两人当即玩了起来。
雷无桀手气背到了家,连输三把,被无心套走了不少在雷家堡的糗事,气得他抓耳挠腮。好不容易轮到无心输了一次,雷无桀兴奋地搓着手,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雷无桀“你……你怎么躺在棺材里啊?”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无心脸上的笑意淡去,片刻后,他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
叶安世“我自己进去的。”
雷无桀“自己进去?”
雷无桀瞪大了眼睛,嗓门都高了八度,
雷无桀“谁会没事往棺材里跑啊!那地方又黑又硬的!”
无心没再回答,只是侧过头,望向了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神情莫测。
角落里,一直闭目假寐的叶鼎之,握着酒壶的手骤然收紧。他死死盯着无心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安世,我的安世。
若不是因为他,安世又怎会被无觉那个老秃驴所恨,被逼到要躺进那冰冷的棺材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叶鼎之缓缓垂下眼,指节绷得死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萧瑟斜睨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将自己眼底的思量一并饮下。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唐莲沉稳的声音:
唐莲“隐大哥,前面有人拦路。”
叶鼎之猛地掀开车帘。
官道中央,一个蓝衣男人背对车队,静静而立。那人身形挺拔,长发未束,腰间挂着一个眼熟的玉石酒葫芦。
哐当——
叶鼎之手里的酒壶脱手而出,摔在车板上,醇厚的酒液四溅,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这个背影……
这个酒葫芦……
叶鼎之“东君?”
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那人像是听到了这声呼唤,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百里东君又是谁。
百里东君“哟。”
百里东君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笑得散漫,
百里东君“这么巧?”
叶鼎之的心跳,在这一刻停了。
他看见了。
百里东君那满头的白发,刺眼得让他心口剧痛。
当年,正是因为他的死去,才让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夜白头。
那头白发,像一根根针,扎得他血肉模糊。
叶鼎之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莲“师尊!”
唐莲又惊又喜,翻身下马,
唐莲“您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东君看着他点点头后,径直走到马车前,目光越过唐莲,直直射入车厢,锁定了叶鼎之。
百里东君“听说有人拿着我的酒葫芦,在江湖上招摇撞骗。”
百里东君笑着,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百里东君“我便来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
叶鼎之浑身一颤,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车厢门口,迎着那道视线。
四目相对。
百里东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皱起眉,那双招摇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这张脸……很陌生。
可为什么,会让他心跳得如此失序?为什么,会让他有一股冲动,想抓住这个人,狠狠地质问他,你是谁?
百里东君“你……”
百里东君的声音有些沙哑,
百里东君“你身上……”
他顿了顿,像是在分辨什么气味,而后笃定地开口。
百里东君“有他的味道。”
叶鼎之的呼吸猛地一窒。
车厢里,无心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百里叔叔不认识这个隐烛,可隐烛却非常熟悉百里叔叔,而且看他的眼神,这熟悉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对视一眼,齐齐往角落里缩了缩,自觉地降低存在感。
这气氛,有点吓人。
叶鼎之“你认错人了。”
叶鼎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如今系统任务还未完成,他还不能与东君相认)
百里东君“认错?”
百里东君冷笑一声,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攥住叶鼎之的手腕,
百里东君“那你告诉我,这酒葫芦,你从何而来!”
他的力气极大,指尖几乎要嵌进叶鼎之的皮肉里。
叶鼎之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几乎要溢出的痛楚。
东君。
我的东君。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唐莲“师尊!”
唐莲急了,
唐莲“这位隐烛前辈……”
百里东君“闭嘴!”
百里东君厉声打断他,视线如刀,死死剜着叶鼎之,
百里东君“我问你,酒葫芦,哪来的!”
叶鼎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叶鼎之“故人所赠。”
百里东君“故人?”
百里东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百里东君“哪个故人?说出来,看看我认不认识。”
叶鼎之“你不认识。”
百里东君“呵。”
百里东君被他这句“不认识”气笑了,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打量着他,
百里东君“行。既然你说不出故人是谁,那便说说这酒葫芦的来历。你说得对,我就信你。”
叶鼎之抬起头,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叶鼎之“此葫芦,是由你的生辰礼物,千年寒玉,雕琢而成。”
他一字一句,声音带着点沙哑的说道
叶鼎之“葫芦底部刻有一行小字:‘东君酿尽百里醉,叶下云山共一瓯。’。”
百里东君的表情僵了一下。
叶鼎之“这是你六岁那年,亲手所刻。”
百里东君的瞳孔缩了缩。
叶鼎之“你说,这世上能配得上这酒葫芦的,唯有两样。”
叶鼎之“一是天下第一的酒。”
叶鼎之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抹无人察觉的颤抖。
叶鼎之“二……是他最在乎的人。”
百里东君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满眼都是震颤。
这些话……这些话,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那个人知道!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百里东君“你到底是谁?!”
百里东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百里东君“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叶鼎之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无心忽然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站到叶鼎之身旁,双手合十,对着百里东君微微一笑。
叶安世“百里叔叔,别来无恙。”
百里东君的视线猛地被拉了过去,他看着无心那张与叶鼎之有七分相似的脸,脱口而出:
百里东君“安世……”
下一秒,他霍然转头,死死盯住叶鼎之,一个念头疯狂窜出:
百里东君“你是为了他来的?!”
叶鼎之沉默着,点了点头。
百里东君“你是他的护道者?”
叶鼎之再次点头。
百里东君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和说不清的苦涩。
回来了,你回来了。
可你回来,却不愿来见我一面,或是传一封信给我,只顾着你的儿子。
百里东君“好,好得很。”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抹去什么情绪,
百里东君“那我问你,你这个护道者,打算护他到何时?”
叶鼎之“护到他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叶鼎之答得平静。
百里东君“那如果……”
百里东君眼底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他盯着叶鼎之,一字一顿地说道。
百里东君“如果我说,我要带走他呢?”
叶鼎之愣住了。
百里东君往前踏出一步,气势逼人,话却是说给叶鼎之一个人听的。
百里东君“这孩子,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