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居是京都有名的酒楼，价格相较于寻常酒楼也更为昂贵，是以范思辙并不愿意来此。一石居菜品丰富，口味以酸辣和麻辣著名，且色香味俱全，特别能勾起顾客的味蕾记忆，让人总惦记着这一口，回头客源源不断。不过，一石居的厨师们也并非对所有菜都相当拿手，他们有一道蒸鱼总是做不好，——可能是鱼的问题——不过这道蒸鱼仍然没有被放弃写在菜品列单上，而且价格也没有更便宜。
听了店家小二的建议，范枕荷没有点那道蒸鱼，只让他们上几道颇受顾客喜爱的菜肴，要求是既要有重口的又要有清淡的，因为她不了解伊万的口味偏好，只能点得全面。
这两人没多久就回来了。
范思辙一脚蹬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在数着什么。
卖书的不少，买书的也极多，而且单价八两一卷，书的品相却十分一般。低成本，高利润，写书的又是自家人。范思辙的财迷属性一下子就暴露无遗，口算速度也相当快。
范思辙只要你把这买卖让我做，甭说叫你哥，就是叫你d——伯父我也愿意！
范思辙怎么样，你出书，我弄铺面，咱俩合作，四六分账——我四你六
范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范闲我去......算数天才啊......
再看看一直在吃一碗米饭已经见底的老乡。
范闲我去......真能吃啊......
他发现有两碟肉菜没怎么动。
不好吃？
伊万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自己，赶紧挖了一大勺其中一道他没怎么吃的肉菜，用手接着酱汁送到他嘴边。
范闲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看了看酱红色的肉，再看看伊万吃得红彤彤的嘴唇——吃辣菜吃的。
范闲给我的？
范闲指了指自己，做出询问的表情。
伊万点点头，又往他嘴边送了送。
范闲犹豫了一下。
这肉确实挺香的，但他要怎么才能不让自己的嘴角沾到酱汁？
小荷你为什么要帮他跟小二要一只盛汤的勺子拿来吃饭啊啊啊啊啊？？？？
范闲呃......Too much.
范闲Half. I'll take half. Twice.
伊万又点点头。
范闲咽了咽口水，一口吃走了多半勺。
外焦里嫩，肉质鲜美，甜辣的酱汁包裹着筋道的肉，直接炸开味蕾。
范闲嗯！Good!
范闲比了个大拇指。
伊万浅浅对他抿了抿唇，唇角只有微微的上扬，似乎是微笑的意思，又等他把剩下的吃掉，再去挖另一道肉菜。
“闪开！都闪开！不许卖了！”
街上忽然一阵骚乱。郭保坤派打手把那些卖书的妇人都轰走了，还抢走了她们手里的《红楼》。
那郭保坤称《红楼》是污秽杂书，将其丢在地上踩在脚下。
郭保坤依我看，打今日起，这书就禁了吧
说着，他还朝一石居二层栏杆后的范闲瞥了一眼，颇为不善。
范闲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范思辙却先愤怒地呛回去。
范思辙胡说八道！郭保坤你瞎扯！
伊万本来没把外面的动静当回事，听到范思辙愤怒的喊声，他才有些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
正好郭保坤回头看是谁在那儿跟他顶嘴，刚巧看见范闲身边多了一个短头发的、正举着勺子喝汤的陌生男人，长得好像还有点儿奇怪。
郭保坤哪家小儿出言不逊？
范思辙我是你爷爷！
围观的百姓哄笑起来，被郭保坤的打手喝止。
范思辙像个充气气球被松了口似的冲下楼去，似是要把这个想断了他财路的人狠狠踩上几脚。
——照脸踩！
依范枕荷所言，郭保坤是太子一党。
范闲明显感觉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底下，范思辙与那郭保坤吵了起来，还又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个人。
范闲哟，这么热闹
他看着那两人毫无营养假的一批地商业吹捧，心中冷笑，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
他朝身边看去，伊万指了指看热闹的人堆里高出人头一大截的扎满糖葫芦的草靶子。
范闲......
小馋鬼。
范闲Later. Later.
范思辙你敢骂我爹？！
如果说单纯是为了《红楼》吵架，范思辙只想踩他的脸的话，那讽刺亲爹就得把他的脸踩成肉饼子。
他气急了，当时就要一拳砸在郭保坤脸上，却被郭保坤带来的打手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范闲自然不会看着自己的弟弟挨打，反正无论如何，这郭保坤是冲他来的，他总要露个面。伊万也不会看着给自己买了那么多好吃的的“brother”被人欺负，不过他先用手里的汤勺砸中了郭保坤的脑袋，才跟上范闲。
郭保坤谁啊这么没素质？！
郭保坤捂着脑袋看到地上地汤勺，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刚才二楼跟范闲一起的那小子。
好啊，还有帮手。
范闲救下了范思辙。郭保坤见他下来，正要揪着他的私生子身份好好羞辱一番，那个拿勺子扔他的小子气势汹汹地上来就要给他一拳，不过被范闲拉住了。
不是怕打不过，是担心郭保坤记恨上伊万耍阴招伺机报复。
伊万只觉得没打到有些可惜。不过范闲这一拉扯却让郭保坤误会成他们不敢得罪郭家，他们害怕打不过。
于是郭保坤十分不屑地让其中一个打手来对付范闲，再随便指了个瞧着瘦弱些的打手对付那个短头发怪胎。
嘴上还不留德。
郭保坤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范闲，你养的畜牲不拴链子？还是司南伯在乡下惹了什么妖精？
范闲一拳就把站在他面前的打手怼出去。那人直接摔在郭保坤的轿子上，鼻梁骨都断了。
另一个被派出来教训伊万的也没吃到什么甜头，还没摸到人呢，就被伊万一个抱摔给摔懵了。
看上去毫不费力，就像是在抱一堆破衣服然后扔到地上。
郭保坤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范思辙好！打得好！
范闲拿过那本《红楼》将郭保坤与后来的贺宗纬狠狠斥责了一顿，当街拆穿他二人的虚伪面目。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人，还是个世子。
伊万还在等着什么时候可以朝郭保坤的脸打一拳，这个家伙忽然对着他弯下腰。他面露不解，转身发现多了个人。
靖王世子李弘成看到他的脸先是一愣，并没有过分反应，很快便淡定地邀请各位明日来他府上参加诗会。
范闲不介意我带个朋友吧？
范闲说着，揽过伊万的肩膀。
这个“朋友”说的是在场哪一位不言而喻。
李弘成当然
李弘成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范闲伊万
一万？
李弘成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礼貌地对伊万点点头。
李弘成一公子，幸会
伊万不明白，看向范闲。范闲对他点头，他又对李弘成点头。
范闲那就说好，明天诗会见
李弘成弘成恭候
范闲哥俩好地拍了拍李弘成的肩膀，揽着伊万离开，回到了酒楼包间。范思辙见自己靠山走了，看看那些打手，顿时没了安全感，赶紧跟李弘成告辞，速速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着郭保坤做个鬼脸。
李弘成风评不错，喜好诗文，但此番他邀请范闲一个刚进京的私生子参加诗会，必定不会仅仅因为他教训郭保坤贺宗纬时说的那一两句话。
这一个二个的，全都是和内库财权有关。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怪不得奶奶不让他来京都。
范闲托着下巴，看向已经吃饱喝足正在歪着脑袋对着那一本满篇汉字的《红楼》皱巴着眉头的伊万，缓缓扬起嘴角。
还是老乡好，有什么都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来，——虽然要是能说些他听得懂的话就更好了——不拐弯抹角左右试探，有好吃的还想着他，还知道帮他出头，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在他身上图谋什么，没什么坏心眼，给够了好吃的就知足。
回去的半路，滕梓荆停了马车。范闲要下车去一趟鉴查院给滕梓荆找案卷。他本来没打算带伊万去，毕竟伊万不是鉴查院的人，他被检查身份还有提司腰牌，伊万可什么都没有，还长得那么与周围格格不入。
可是伊万非要跟着他。
他下车，伊万就下车。他左拐，伊万就左拐。他右拐，伊万就右拐。他慢慢走，伊万就慢慢走。他跑起来，伊万也跑起来。
是该拴个链子（不是）。
范闲You can't go.
伊万以为他是要去找刚才那些人打架。
伊万Их слишком много. Вы не можете их победить.[他们人太多了，你打不过的。]
伊万Я защищу тебя![我会保护你！]
摆脱不了，硬把人打晕回来肯定要不乐意。范闲只好带上他，顺道还买了几根糖葫芦。
伊万左手攥着俩，右手拿着一个。范闲也吃着一串，还往他身上挂了两包酥糖。
鉴查院大门森严庄重，此处街道鲜少有行人，大家都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仿佛这高大的院墙里藏着什么吃人的巨兽。
在寥寥无几的行人异样的目光中，范闲和伊万走了进去。
鉴查院墙外附近没什么人，墙内有人也算不上热闹，声音是不小，但多是牢房内的逼问和惨叫，四周皆是阴气森森，瞧着就冷，在夏天会是个好去处，都不用吹空调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如此阴沉的环境里，并肩信步吃着糖葫芦左顾右盼逛花园似的两人就极为显眼，令人觉得奇怪，不禁多看两眼。
再往前走，更有活人气了些，不光有更多活人，还能看见活人架着死人、拎着人头往某个方向运。
范闲想找个人问路，路过好几个都没理他。伊万看了抬脚就要追过去把那人拽过来，范闲可不想在这里惹上麻烦，牢牢抓紧了他的手腕，防止他乱跑。
范闲Stay with me.
伊万改成用眼睛瞪。
范闲本是不想动用提司腰牌的，但这里的人都看他是外人不搭理他，要靠自己在偌大的监察院里找到小小的一封文卷，就是找到天黑也找不到啊。无法，他只能亮明提司腰牌，摆明身份。
果不其然，这些人验证了他提司腰牌的真假后，立刻就有人对他笑脸相迎，尽其所能提供帮助。
那人带着他们转了好几个拐角，终于来到一扇门前。
开门的人长着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自然是管理着监察院所有文卷的文书王启年了。
不过，王启年坑了范闲一次，第二次见面又使诈逃了，他可不太愿意再见到范闲，这指不定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范闲哎哟，王大人平时要管这么多文卷，还有工夫画图卖书啊？
说着，他把提司腰牌拿出来在王启年眼前晃了一圈。
王启年看见那腰牌，当即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在范闲脚边，戏说来就来，什么愧对世人、发妻亡故、幼女早夭、耗尽家财、攒钱下葬......范闲都不忍心了，结果正在此时王启年的好同事进来，说他夫人让他晚上别再买肉，买些菜蔬水果，他女儿最近吃肉吃太多都上火了。
王启年......
范闲......
好心的同事说完就走了。
伊万看着他俩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嚼着糖葫芦。糖衣被咬碎，在他嘴里嘎巴嘎巴响。
范闲王启年你给我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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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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