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九）

车子缓缓驶过。我的目光却被牢牢钉在那个小小的花店上，无法移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搏动，那阵莫名的闷痛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尖锐的酸涩感，直冲眼眶。

“停车。”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司机愣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向父母。母亲脸上掠过一丝惊惶，父亲则皱紧了眉头。

“阿美，怎么了？不舒服吗？这里……” 母亲的声音带着紧张。

“停车。” 我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花店门面。那股混杂着泥土和花香的鲜活气息，透过半开的车窗，更加汹涌地扑了进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吸引力。

车子终于在花店斜对面的路边停了下来。

我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隔着车窗，望着那个小小的、阳光充沛的空间。一个穿着浅色亚麻衬衫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弯着腰，仔细地修剪着一大捧蓬勃的绿色枝叶。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肩背线条，动作专注而沉稳。他脚边蹲着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心口的闷痛变成了擂鼓般的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那个背影……那个模糊的、被浓雾包裹的侧影……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满室的阳光和生机猛地擦亮！

是他……那个名字呼之欲出……那个被遗忘的……

我猛地推开车门，动作快得让父母来不及阻止。双脚踩在坚实的人行道上，午后温暖的阳光瞬间包裹了我，带着花店里逸散出的、浓郁的生命气息。我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扇明亮的玻璃门走去。每一步都踩在狂乱的心跳上，每一步都踏碎了记忆的冰层。

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风铃，材质似乎是某种温润的玉石，又像是……破碎的瓷片重新烧制而成，碰撞时发出清泠悦耳的低响。

风铃声惊动了花店里的人。

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微微一顿，放下了手中的花剪，缓缓地转过了身。

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倾泻而入，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身上。他看起来清瘦了些，肤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被阳光亲吻过的、健康的温润。额角那块曾经刺眼的淤青早已消失不见。那双眼睛……那双曾像浸在寒水里的墨玉，而曾经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在明亮的阳光和缤纷的花影映衬下，虽依旧很黑，却不再是冰冷的深潭，而是像雨后洗过的夜空，沉静、平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和的疏离。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面对陌生顾客的、礼貌性的询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飞舞。风铃的余音还在轻轻回荡。

心口那片沉重的石块仿佛瞬间被这目光击碎！所有被遗忘的碎片——水晶灯下的初见、花园里的维护、走廊里的质问、额角的淤青、风雨夜狰狞的咆哮和那声绝望的关门声——带着迟到的、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冲垮了记忆的堤坝！巨大的悲伤、灭顶的悔恨、无法言说的爱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眼眶酸涩得厉害。我张了张嘴，想喊出那个被遗忘的名字，想说出千万句忏悔和思念，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